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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拥有彼此 ...

  •   宁令仪和拓跋弘一行人行走在深山之中。

      几日相处,气氛竟意外地融洽了几分,北朔士兵沉默寡言却训练有素,将营地打理得井然有序,拓跋弘虽依旧话不多,但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收敛了许多。

      也有许多细微处,实在令宁令仪感动,即便是父皇给过她千万宠爱,可也不曾有人做过这些事,只是为了她。

      他会亲自检查弟妹的坐骑鞍鞯是否舒适;当令瑶被山风吹得小脸发白时,他默不作声地将厚实的围脖递给了她。

      篝火旁,宴和缠着他问北地的雄鹰如何捕猎,他竟也耐着性子,用树枝在地上简单勾勒,低沉地讲述几句。

      宁令仪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因他之前强势而生的芥蒂,在亡命奔逃的间隙里,被这些细微处的照拂悄然抚平了些许。

      她甚至会主动与他交谈几句,关于路线,关于天气,关于弟妹的琐事,他的回应总是简洁,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专注而沉静。

      有时候,总会让她疑心,似乎这并不是逃亡。

      而是另一种出行,走在陌生山径,不仅是宴和令瑶,连她也生出了几分野趣,满山孤寂,萧瑟寒冷,没有尊卑,似乎忘却了一切。

      走在漫漫天地间,她和他的视线总会交错几分。

      昭阳依旧沉默,不仅知礼,保持着距离观察着一切,眼中的忧虑并未因这几日的平静而消散,她的疑心似乎并不应该,于是静默着,看着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妹婿。

      一日午后,阳光难得穿透密林。

      队伍在一处溪涧旁短暂休憩宁令仪坐在溪边石上,看着宴和与令瑶在小心翼翼地踩着山间鹅卵石嬉闹,昭阳在不远处守着。

      连日紧绷的心弦,在这片刻的安宁与暖阳下,也不由得松弛了一瞬。

      拓跋弘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个水囊:“喝口水。”

      宁令仪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喝了几口。

      清冽的山泉水润过干渴的喉咙,她看着眼前似乎永无尽头的群山,随口轻叹了一句:“这山怎么好像总也走不出去似的?”

      话音落下,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拓跋弘,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关于路程的安排。

      却见他并未看她,目光投向更幽深的密林,侧脸的线条在斑驳树影下显得有些冷硬。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她这句无心之语。

      就在这一瞬间的沉默里,宁令仪心头一跳。

      他的沉默太刻意了,眼神回避得太快了。

      不对。

      “你……” 宁令仪站起身,想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然而,一股眩晕感袭来,眼前拓跋弘的身影变得模糊,天旋地转,她甚至来不及再说出一个字,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是拓跋弘迅接住她的手臂,和他眼里复杂难辨的情绪。

      拓跋弘,你......

      不知过了多久,宁令仪在一阵颠簸中睁开眼。

      视线模糊,头脑昏沉得厉害,她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行驶中的马车里,身下铺着厚厚的皮毛毡毯,身上盖着那件熟悉的貂裘披风。

      马车?她不是在深山里步行吗?

      她挣扎着撑起身,掀开车帘一角。

      外面是开阔的的旷野,树木稀疏,远山轮廓低矮,全然不是南境深山那种层峦叠嶂的模样,风更大,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凛冽气息。

      她急切地探身张望,却见马车前后,只有拓跋弘和他那队北朔骑兵。

      那熟悉的三道身影呢?
      “昭阳?” 她颤声唤道,声音被风吹散。
      “宴和?令瑶?”没有回应。
      视野所及,除了北朔人,再无他人。

      昭阳、宴和、令瑶……
      她们的身影,一个都不见了!

      宁令仪推开马车门,喊道:“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

      拓跋弘勒马回转,来到车门前,他看着她苍白脸上惊怒交加的神情,眼神沉静,并无意外。

      “昭阳她们呢?宴和令瑶呢?!” 宁令仪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她不敢相信,可不得不相信。

      拓跋弘直视着她:“我派人送她们往南朝京城方向去了,那里虽非乐土,但雍王新立,总要几分表面仁慈,比跟着你去明州送死强。”

      “至于你,” 他停顿几息,目光凝视她,似在审判。

      “去明州毫无意义。南朝十三郡百余州,雍王已掌大权,你单凭一隅明州,无异于蚍蜉撼树,跟我回北朔,远离这泥潭,我会好好待你的,令仪。”

      此刻,不知地处何处,不知时为何分。

      她宁令仪一人,拓跋弘与北朔骑兵几十人。

      宁令仪只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面前这人,似乎瞧见此生见过最恐怖的魔鬼,原来她,竟带着至亲姐妹和恶魔同行多日。

      以至于,失去了她们。

      宁令仪瘫坐在马车上,神情难辨,似悲似笑,似哭似哀。

      似在问他,又似在自问:“拓跋弘,你凭什么把她们送回去?”

      “她们回去了会是什么下场?你是在要她们的命吗?”

      拓跋弘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公主和年幼的皇子,对新帝无碍,送她们回去,是对她们最好的安排。”

      “亦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前往明珠只有死路一条。”

      “最好的选择?” 宁令仪惨然一笑。

      果然,她心头一片冰凉。

      即便有情意又如何?在真正的权力和意志面前,男人的深情最终还是会归结于占有和掌控,夫权,从来都是强权。

      无论他有多少情意,多少在乎,她的意愿,她的坚持,在他面前都是玩笑,他皆可随心所欲地决定她的去留。

      她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哀痛,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的凛然,她手腕一翻,一直藏于袖中的匕首已出鞘!

      冰冷的刀锋抵在了她自己纤细的颈侧之上!

      “拓跋弘,你这样做,我确实毫无办法。”
      她抬起眼,毫无畏惧地对上拓跋弘双眼。

      “只不过仪此命,亦不足惜。”
      “可汗今日,恐怕只能带走一具尸体了。”

      原野上的风似乎都停止了。

      拓跋弘看着她,她眼中有毫不作伪的决绝,她不是虚张声势,她是真的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跟他回北朔。

      他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力量,她却用最惨烈的方式,将选择权抛回给他,带走她的尸体,或者,放手。

      他从未想过,她的反抗,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他以为她只是倔强,他以为她能明白他的好意,他以为可以用时间会让她想通,他以为只要他坚持就能让她接受他的安排。

      直到此刻,她脖间温热的血珠滚落,他才真正明白她,她不是他见过的任何女子。

      她不会攀附,不会妥协,她有她的傲骨。

      即便他能给她提供一条更轻易的道路,她仍然要踏上输入自己真正该走的路,相比于他的恩赐,她更相信她自己亲手获得的。

      旷野的风呼啸着卷过,吹动两人的衣袂。
      那抹刺眼的红顺着她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叫他如何忍看?

      他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副将下令:“调头,追上送人的队伍!”

      宁令仪看他妥协,未发一言,下车驾马,一骑当先直奔前路。
      昭阳,令瑶,宴和,你们别怕,我来了。

      马蹄踏碎荒原的寂静,扬起漫天烟尘。

      一路疾驰,心焦如焚。

      终于,在日头偏西之时,远远望见了前方官道上另一支队伍,几名北朔骑兵押送着一辆简陋的马车。

      “宴和!令瑶!昭阳!” 宁令仪的声音带着哭腔。

      马车停住,车帘被掀开,露出昭阳泪痕未干的脸,紧接着是宴和与令瑶两张写满恐惧的小脸,他们看清了策马狂奔而来的宁令仪。

      终于,不是梦境,而是令仪真的来寻她们了。

      “姐姐!”
      “明珠!”

      宁令仪几乎是滚落下马,扑到马车前。

      昭阳跳下车,姐妹俩紧紧相拥,泪水汹涌而出,宴和与令瑶也扑了上来,死死抱住宁令仪的腿,放声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喊出来。

      “姐姐!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瑶瑶害怕,以为姐姐不要瑶瑶了……” 令瑶的小脸哭得通红,紧紧抓着宁令仪的衣襟,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宁令仪心如刀绞,紧紧搂着两个幼小的身体,脸颊贴着他们泪湿的小脸,声音哽咽:“不会的!姐姐永远不会不要你们!”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同样泪流的昭阳,无需言语,劫后重逢的悲喜,尽在这一眼相望的泪水中。

      昭阳看到宁令仪脖间的伤痕,想要抚摸又实在不忍,只是眼中泪又汹涌,怎么也止不住。她们差一点就要失去彼此了,幸好,她们找回了彼此。

      从此之后,除了生死,再也不能让她们分开。

      拓跋弘勒马停在稍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那紧紧相拥哭泣的一团,在苍茫的旷野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

      他知道,他失败了,凤凰,终究不肯屈就于他精心打造的华美牢笼,哪怕那牢笼镶着最尊贵的金边玉髓。她,早已与身后那些弱小的身影,紧紧缠绕,生死相依。

      寒风卷过,吹不散这浓得化不开的悲欢离合。

      前路,依旧漫漫,最少她们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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