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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再次相逢 ...

  •   紫宸殿内,青铜兽炉吐着缕缕青烟,光启帝宁宴礼端坐御案之后,明黄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

      案前站着一人,身材魁梧,一身普通禁军制式的皮甲穿在身上,却绷得极紧,显出不甚合宜的局促,好像这身衣服不该穿在他身上。

      他面孔深刻,眼窝深陷,是典型的西羌人样貌,最刺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毫无臣下应有的敬畏,反而带着一种鹰隼审视猎物般的倨傲,赤裸裸地落在面前九五之尊的脸上。

      “约定好的三百万两现银,已如数备妥,稍后将军自可带走。”光启帝的声音平缓,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那西羌将军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很是不以为然。

      他随意地弹了弹甲胄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道:“陛下爽快。不过,银子是前菜,河朔三镇才是正餐。”

      “我西羌儿郎为陛下流了血,破了城,助陛下坐上这龙椅。陛下不会以为,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用银子就抹平了吧?”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钩。

      “我们羌王,可等着陛下的交割文书呢。”

      从内库抽调的三百万两现银,如同洒水。

      不仅喂不饱这恶狼,还激起了他的凶性,似乎马上就要反咬一口了。

      殿内一时无言,西羌将军似乎不在乎这凝滞的气氛,他手下五千儿郎还在京城呢,光启帝刚登上皇位几天,只要他敢言而无信,顷刻间就能让他这个皇帝死无葬身之处。

      烛火跳跃的光影在光启帝脸上明灭不定,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压低了声音:“将军言重了。答应贵国的,朕岂敢爽约?”

      “只是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河朔三镇乃国之重防,守将皆是先皇旧臣,势力盘根错节。骤然交割必生哗变,恐坏了羌王与朕的约定。”

      他顿了顿,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继续道:“此事需缓图。朕会先以轮调之名,逐步将三镇心腹将领调离,军饷粮草亦会慢慢筹措不济。待其军心涣散,守备空虚之时……”

      “将军麾下的铁骑,自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届时,河朔三镇,便是羌王囊中之物,如此,方是万全之策,将军以为如何?”

      光启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宁叫天下糜烂百姓流离沦为人畜,绝不可失此皇位。

      西羌将军眯起眼,盯着光启帝看了半晌,心道,若说阴损,还是这南朝人狠毒,为了做皇帝竟卖国至此,史书罕见,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西羌只如南朝三分之一版图,冒然直吞三镇,却有不妥。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更漏滴答,半晌,西羌将军才哼笑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缓兵之计。

      却又抛出一物:“陛下别忘了,当初为表诚意,还许了个添头,南朝嫡长昭阳公主,许给我们羌王做侧妃。这和亲之事,总不必也缓图了吧?”

      “羌王的帐幕里,可还空着位置呢。”

      光启帝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强自咽下,面上维持着平静:“将军放心,待宫中稍定,朕自会安排妥当,风风光光送昭阳公主入西羌。”

      “好,陛下是明白人!我自会禀明羌王,与陛下永结以好,互为兄弟之邦。”西羌将军满意地咧嘴一笑,再无半分礼节,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腰间的刀鞘随着步伐,一下下点着地面,仿佛敲打在光启帝的心上。

      直到那令人厌恶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光启帝紧绷的脊背才垮塌下来,他盯着御案上的玉玺,突然,他双臂狠狠一扫!

      “哗啦,哐当!”

      奏折、笔墨、砚台、茶盏……

      案上所有物件被他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狼藉,墨汁四溅,染污了明黄的龙袍下摆。

      “陛下息怒!”殿外的内侍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声声告罪响起。

      光启帝胸膛剧烈起伏,他只觉怨恨,恨谁呢?

      恨西羌将军,恨羌王,恨废太子,恨太上皇,恨来恨去,恨到最后,更是恨上了自己。

      狼藉之中,玉玺也滚落在地,他踉跄起身,这才觉掌心刺痛,不知何时被碎瓷划破,鲜血正流。

      他伸出染血的双手,近乎虔诚地将玉玺捧起,指腹摩挲着龙纹,血迹在温润的白玉上洇开,红得刺目。

      “皇位,朕的皇位……”

      他将玉玺放到桌子上,自己重新坐回龙椅之上,看着玉玺上朦朦胧胧的血迹,他的双眼似乎也模糊了。

      退路?从他向羌人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万丈深渊便已在脚下张开,他只能向前,他没有退路了。

      就在此刻,一名小太监悄然进殿,声音带着恐慌:“陛下!不好了!明珠公主、昭阳公主还有静嫔娘娘所出的五皇子六公主,人都不见了!”

      “什么?”

      昭阳刚刚被当作筹码交易出去,此刻就不见了,他拿什么去填那豺狼的欲壑?

      “废物,一群废物!给朕找,立刻封锁九门!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回来!派羽林卫两千人!不,三千!立刻去追!找不到提头来见!”

      新帝的震怒化作一道道染血的谕令,冲出紫宸殿。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上,西羌将军一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纵马,他们身后绵延马车上装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马蹄声嚣张地叩击着青石板,惊得两旁店铺门窗紧闭,只余门缝后一道道惊惧的目光。

      他睥睨着两旁死寂的街巷,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扬声道:“看见了吗?这就是南朝!”

      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金锭,发出诱人的撞击声:“不过是我西羌予取予求的肥羊罢了。儿郎们,皇帝老儿掏空了自家库房让咱们快活!今夜,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

      寒风如刀,刮过荒凉的古道,路旁的衰草覆着薄霜,在风中瑟瑟发抖。

      宁令仪一行人已离了京城百余里,她们官道旁的小径上疾行,昭阳公主裹着粗布头巾,脸色苍白,紧紧跟在宁令仪身侧,宴和与令瑶两个小的,被两个忠仆轮流带着,小脸冻得发青。

      “令仪,我们不去明州了吗?”昭阳边喘息边低声问,眼中满是迷茫。

      宁令仪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四周,声音压得极低:“新帝不是傻子。我们失踪他第一个想到的必定是明州方向。官道驿站,各处关卡,此刻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直去明州,是自投罗网。”

      她目光投向远处荒无人烟的丘陵,“绕路先向北入山区,再折向东,纵使多走几百里险峻山路,也强过一头撞进罗网。”

      众人心头一凛,知道前路艰险倍增,但看着宁令仪沉静的侧脸,无人提出异议,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晌午时分,人困马乏。

      远远望见路边支着个简陋的草棚,挑着一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茶”字旗。是个给行脚路人歇脚的小茶馆。

      宁令仪原不想休息,但幼弟幼妹实在走不动了,小脸上满是倦怠。

      她咬了咬牙:“进去歇一刻,讨碗热水吃点东西,立刻就走。记住,我们是投亲的农妇,孩子病了急着赶路,莫要多言。”

      一行人走进简陋的茶馆,老板娘是个面色愁苦的中年妇人,见来了客人,忙不迭地招呼。

      宁令仪要了几碗粗茶和几个硬面饼子,默默分食,茶水滚烫,暂时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茶馆里还有两三个歇脚的货郎,低声交谈着,并未过多注意这群农妇。

      休憩不过半刻,宁令仪便果断起身:“走了。”

      她将几枚铜钱放在油腻的桌上,拉起宴和与令瑶。

      就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古道拐弯处后不到两个时辰,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席卷而至,停在茶馆前。

      尘土飞扬中,一队盔甲鲜明的羽林卫骑兵勒住战马。

      “可曾见过几个妇人带着孩子经过?两个年轻些的,像是主家小姐,带着两个五六岁的孩童,仆从三四人。”

      老板娘吓得腿软,手中搅动茶汤的勺子差点掉进锅里。

      她下意识地朝宁令仪她们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嘴唇哆嗦着:“有,晌午刚过几个娘子,带着娃往北边山里去了,说娃病了,赶着投亲……”

      那校尉眼中寒光一闪,找到人了!

      “追!”

      数十骑如离弦之箭,朝着老板娘所指的北方山路狂飙,卷起漫天烟尘。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泼洒下来,寒风在山坳间呼啸,宴和与令瑶早已在仆妇背上沉沉睡去,小脸上犹带泪痕。

      昭阳的体力也到了极限,脚步虚浮,全靠一股意志支撑,宁令仪自己亦是疲惫不堪,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但她不敢停,身后仿佛能听到追兵的马蹄声。

      “再坚持一下,找个背风处……”她喘息着,话未说完,前方黑暗中突然响起一片的马嘶声!

      无数黑影从两侧的山石枯树后涌出,封死了狭窄的山道前后,火把次第燃起,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一张张充满杀气的面孔,将宁令仪一行人死死围在中间!

      宁令仪将昭阳拉到自己身后,同时拔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匕,横在胸前,将背着弟妹的仆妇也尽力护住。

      “保护公主!”忠仆们惊怒交加,拔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围成一个圈子,但面对人数众多的精锐骑兵,这抵抗显得如此苍白。

      为首的羽林校尉策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妇孺:“明珠公主,昭阳公主,还有两位小殿下,陛下有旨,请几位立刻回宫!”

      他的目光扫过宁令仪手中的匕首,满是不屑,“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火把噼啪作响,寒风卷着火星飞舞。她环视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刀锋,心中一片冰凉。

      终究还是没能逃掉吗?

      宁宴和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样,大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明珠姐姐,我们要死了吗?”

      昭阳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妹妹,只觉天高地大,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从前繁华如虚幻,此刻艰难才是真。

      宁令仪持刀对峙,暗道,回宫?等待她们的恐怕比死更可怕,她绝不能让弟妹落入那禽兽之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格杀勿论?好大的口气。”

      一个低沉的嗓音,突兀地在黑暗山道上响起,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的呼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羽林卫们悚然一惊,纷纷调转刀枪,警惕地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沉沉夜色中,一骑当先,缓辔踏出阴影,其身后,一队轻骑如无声无息间竟已反将羽林卫围住。

      当先那人身形挺拔,深色斗篷裹身,宽大的兜帽将面容遮在阴影里,手中不见兵刃,唯有一根乌沉马鞭随意垂握,鞭梢随着马蹄轻叩地面的节奏,慵懒地晃荡。

      火光跳跃着,勉强照亮他兜帽下的半张脸,当看清那熟悉的眉眼时,宁令仪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了一下。

      是拓跋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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