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19、窥视

　　旧档案室里的那本教授日记，像一把沉重的钥匙，打开了通往真相的大门，却也同时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陆淮和顾琰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危险。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次联手，变得更加暧昧和复杂。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对手，但离盟友，似乎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们像两只在暴风雪中互相取暖的刺猬，想要靠近，却又害怕彼此身上的尖刺会刺伤对方。
　　陆淮发现，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无法从顾琰身上移开。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情。那本沉重的日记，似乎也压在了顾琰单薄的肩膀上，他比以前更加沉默，眼底的疲惫也更深了。那双总是像古井一样平静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挣扎和痛苦。
　　陆淮发现，顾琰在夜间，会频繁地出入学院东侧那片废弃的区域，而且总是在固定的时间。
　　他去那里做什么？见什么人？向谁汇报这惊人的发现？
　　强烈的好奇心和作为特工的本能，驱使陆淮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跟踪他。这一次，他不仅要确认顾琰的身份，更要搞清楚他背后的组织——FIS，在这场致命的游戏中，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一个清冷的月夜。月光像水银一样，无声无息地洒满了整个校园，给所有建筑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边。
　　陆淮换上了一身最先进的、可以吸收红外线和雷达波的光学迷彩潜行服，像一个真正的、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影子，远远地坠在顾琰身后。
　　顾琰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单薄而孤寂。他走得很警惕，每经过一个路口，都会利用商店橱窗的倒影观察身后；他会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假装系鞋带，来确认自己是否被跟踪；他甚至会故意绕几个圈子，走进死胡同再出来，利用复杂的城市地形来摆脱任何可能的追踪者。
　　这些，都是最基础、也是最有效的反跟踪技巧。
　　陆朝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陪着自己的猎物玩着这场前戏。他轻易地避开了顾琰所有的试探，利用建筑的阴影和视觉死角，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这场追踪，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检验顾琰实力的测试。
　　顾琰穿过了那片废弃的活动区，最终，来到了一处更加偏僻的、位于学院边缘的生态植物园里。
　　植物园的中央温室，在夜晚依旧亮着柔和的、模拟日光的灯光，像一颗巨大的、被遗落在黑暗中的、温暖的琥珀。
　　顾琰左右观察，确认无人后，走了进去。
　　陆淮则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温室的玻璃穹顶，利用特殊的吸盘手套，将自己固定在最高处，从上往下，俯视着里面的一切。
　　他看到温室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顾琰了。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女士西装的中年女性，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看起来像一位来探望孩子的慈爱母亲。
　　但陆淮的瞳孔，却在看到她衣领上那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徽记时，猛地收缩了。
　　那是FIS——联邦情报总署的内部徽记，一只正在聆听的、由铂金打造的银色耳朵。
　　是顾琰的培养人，也是他的上级。终于出现了。
　　陆淮立刻启动了随身携带的、伪装成衣领纽扣的远程激光拾音器，将一道不可见的光束对准了下方的玻璃，精准地捕捉着她们谈话时引起的空气振动，将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机。
　　“老师。”顾琰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般的疲惫和依赖。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露出他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一面。
　　“小琰，”女人的声音很温和，她伸出手，心疼地帮顾琰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任务还顺利吗？我听说，你和FSS的那个‘影’，走得很近。”
　　“他已经怀疑我了。”顾琰低声说道，“他很强，比资料里描述的，还要难对付。我们……一起发现了安德森教授的日记。”
　　“日记？”女人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脸上温和的表情消失了，“内容是什么？”
　　顾琰将日记里的核心内容，简要地汇报了一遍，尤其是关于基因图谱的致命副作用，以及安德森教授留下的“诱饵”的部分。
　　听完后，女人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情报高官的、深沉的算计。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更有价值。”她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生物武器……这可比单纯的超级士兵计划，更能成为我们与FSS，与军方那些鹰派谈判的筹码。”
　　“老师！”顾琰的语气里出现了一丝震惊和不可置信，“那东西会毁灭一切的！安德森教授说，那是个魔鬼！我们不能……”
　　“安德森只是一个理想主义的疯子，他的妻子死后，他就变得不正常了。”女人打断了他，语气变得冷酷起来，“小琰，你要明白，力量本身没有对错。关键在于，掌握在谁的手里。这种可以毁灭联邦的力量，绝对不能落在FSS那群只懂得打打杀杀的疯子手里，更不能落在‘净化者’的手里。它必须，也只能，掌握在我们FIS的手中。只有我们，才能用最理智、最精妙的方式，去利用它，去平衡联邦内部的势力，去维护真正的、长久的秩序。”
　　“可是……这太危险了！这和我们的初衷……”顾琰试图争辩，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
　　“没有可是。”女人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丝失望，“这是你的任务。小琰，我培养你，不是让你来质疑命令的。我需要的是一把最锋利的刀，而不是一把会犹豫的钝器。记住，为了联邦的最终利益，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包括……牺牲掉那个不必要的、所谓的道德感。”
　　……
　　穹顶之上，陆淮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变得比夜色还要冰冷。
　　一切都证实了。
　　顾琰，确实是FIS的特工，代号“耳语者”。
　　他来这里的目的，和自己一样，也是为了那份基因图谱。
　　但，从他上线的话里，陆淮听出了更深层的、让他感到彻骨冰寒的东西。
　　FIS，似乎并不仅仅是想“保护”那份图谱，他们更想……“掌握”并“利用”它。
　　这种“利用”，和“净化者”的“利用”，以及FSS的“封存或销毁”，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们想把这份魔鬼的力量，据为己有，变成他们玩弄权术、制衡对手的、最危险的筹码。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陆淮的心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一直以来建立的、那个“灰色的、信息不透明的友方”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击碎了。
　　他看着下方，那个在自己老师面前，显得有些无助、迷茫和依赖的少年，心中涌起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是在被利用吗？他是否知道FIS高层这可怕的真实意图？从他刚才那句“可是……”来看，他似乎，也并非完全认同。他的内心，也在挣扎和痛苦。
　　那个在自己面前，会脸红、会倔强、会因为一句夸奖而偷偷扬起嘴角的顾琰，和这个在自己上线面前，冷静地讨论着任务和牺牲的、代号为“耳语者”的FIS特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他们都是。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必须成为的他。
　　陆淮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更深的、由谎言和立场构筑的、无尽的迷宫里。
　　而顾琰，就是这个迷宫的中心。一个他既想靠近，又必须摧毁的，致命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