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17、凝视

　　陆淮那场突如其来的午餐邀约，像一颗投入水中的深水炸弹，不仅在学院里炸开了锅，让“陆淮与神秘插班生关系匪浅”的流言甚嚣尘上，更在顾琰的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被动地接受陆淮的试探和观察了。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他的行为模式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时而冰冷强硬，时而又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看似“关心”的举动。这种无法预测性，对于一个习惯于用数据和逻辑来构建安全感的顾琰来说，是致命的。
　　他必须反过来，去了解这个男人。因为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他决定启动一项他轻易不会动用的、极度消耗精神力的技能——全方位被动式信息采集与行为心理侧写。他要将陆淮这个人，从外到内，彻底地、数据化地，解构一遍。
　　于是，顾琰开始了他的反观察。一场由“猎物”发起的、针对“猎人”的无声狩猎。
　　他不再刻意躲避陆淮，而是恢复了之前的作息规律，甚至会主动地，出现在陆淮可能出现的场合。他利用自己作为“耳语者”的天赋，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像一张无形的、由数据和信息编织而成的网，悄然笼罩向那个名为“陆淮”的目标。
　　很快，他就发现了许多陆淮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属于“影子”的、早已融入骨血的痕迹。
　　在战术课上，当教官在全息沙盘上推演战局时，顾琰发现，陆淮的手指，总会在教官犯下逻辑错误的瞬间，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不是不耐烦，而是一种……纠正。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脑中进行着更优化的推演。
　　在射击训练场，顾琰假装路过，却用眼角的余光和超强的动态视力，捕捉到了陆淮射击的每一个细节。他发现，陆淮在每一次扣动扳机前，呼吸都会暂停零点七五秒，心跳会降到每分钟四十五次。这是一种被称为“死亡寂静”的、最顶级的狙击手才能掌握的生理控制技巧，可以将身体的颤动降到最低，达到人枪合一的境界。
　　在格斗训练室，顾琰看到陆淮与最高等级的格斗机器人对战。他用的，不是学院里教的那些标准格斗术，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直接、招招致命的军用搏杀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摒弃了所有花哨，只追求最高效的杀伤。顾琰甚至能从他的动作里，分析出他最擅长的，是在狭小空间内，用匕首或手肘，进行近距离的致命攻击。
　　这些观察，让顾-琰对陆淮的“强大”，有了一个更清晰、也更令人心惊的认知。
　　但他发现的，不止于此。
　　一天，他利用一次学院中央服务器系统维护的、仅有三十秒的漏洞窗口，以一种神乎其技、几乎不可能被追踪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入侵了学院的中央医疗系统。他冒着暴露的巨大风险，调阅了陆淮入学以来的所有体检报告。
　　报告显示，陆淮的身体机能堪称完美，每一项数据都逼近人类的理论极限，像一具被上帝亲手打造的完美战争机器。但在那份完美的数据之下，附带的3D医疗扫描图上，却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数不清的、被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完美处理过的旧伤痕迹。
　　左肩有贯穿伤，疑似大口径狙击枪所致。右侧肋骨曾有三根发生过粉碎性骨折，是近距离爆炸冲击导致。背部的脊椎神经末梢，有被高压电流灼伤的痕迹，这通常是审讯或酷刑留下的。还有大大小小数十道利器划伤……
　　顾琰看着那副布满了红色伤痕标注的人体模型，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终端的屏幕，仿佛想去触摸那些早已愈合，却永远留下了痕迹的伤口。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窥见到了陆淮那光鲜亮丽的“天才”光环之下，所隐藏的、血腥而残酷的过去。
　　他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顾琰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脑海中，默默地记录着关于陆淮的每一个细节。他像一个最优秀的犯罪心理侧写师，试图通过这些冰冷的痕迹，去还原一个真实的、隐藏在“完美精英”面具之下的陆淮。
　　他发现，这个看似强大、冷静、如同冰冷机器般的男人，其实也被他所背负的家族、组织和那沉重的过去，牢牢地束缚着。他那份深入骨髓的秩序感和控制欲，或许并非天性，而是在一次次血与火的洗礼中，为了生存，为了不犯任何错误，而不得不为自己构建起的、保护自己的坚硬外壳。
　　一天晚上，顾琰因为破解一个从教授日记里发现的关键数据而熬到深夜。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时，却意外地发现，陆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进行夜间体能训练，也没有在看书，而是独自一人，没有开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背心，坐在黑暗的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深邃的星河，一动不动。
　　他的侧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不再那么冷硬，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他没有了白日里那种咄咄逼逼人的气势，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
　　那一刻，顾琰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开灯，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他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安静地看着那个沉默的背影。
　　他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东西。
　　那种，被巨大的秘密和沉重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却又无处诉说、无人理解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吞噬的孤独。
　　原来，所谓的“影”，也并非永远都藏在黑暗里，享受着掌控一切的快感。他只是，习惯了用黑暗，来隐藏自己的脆弱和伤痕。
　　这个发现，让顾琰对陆淮的印象，彻底动摇了。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需要防备的FSS特工，一个符号化的、强大的对手。他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过去、有伤痕、也会在深夜里感到疲惫和孤独的，活生生的人。
　　而这个认知，比任何武器，都更能轻易地，击穿顾琰那颗用层层数据和逻辑包裹起来的心防。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情绪，除了警惕、戒备之外，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名为“心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