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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第十一章

      李沉舟只在陆以晴家暂住了一个晚上。
      “这就走啦?”陆以晴睡眼惺忪走出来,扶着门框,灰色眼罩还挂在头发上,“你家电来了吗。”
      少年背着书包,站在自己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关于供电恢复的手机短信,点点头:“给老师添麻烦了。”

      “好,那我不送你了,下周学校见。”陆以晴打了一个哈欠准备关门。手握着门把手,困得迷迷糊糊从门缝里看他。
      “对了李沉舟,我昨天跟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吧。”
      声控灯坏了,楼道里没有一丝光,他没出声回答。掀起眼,看向天花板处的小窗。
      视线接近突如其来的光亮,一下子变得晃眼,很久以后他看见一根树的枝桠,油绿的叶尖悬着一滴水珠,晃悠在玻璃窗上。

      陆老师说,人会像植物一样坚强活下去。
      一刻不停生长,呼吸阳光和空气,感受风,感受雨,感受雷电交加。

      直到有一天明白,爱和苦难是同等有力量的养分。

      “嗯。”他微微低下头,睫毛阴影半落在潮湿的眼睛上,“我记得。”
      枝杈上那滴水珠终于坠落。

      陆以晴之所以说人像植物,是因为在她学生时代的实践课,她的班主任老师发给班级里的学生一人一盆小植物,每个人插了一面小旗,旗子上写着自己的姓名和班级,放在天台上。

      过了几天,那年还是十五岁的陆以晴发现不知道是谁往自己的花盆里浇了很多水,整颗多肉病怏怏的浸泡在脏水里,根系发出难闻的臭味。
      像她那时以为自己未来的人生一样。

      陆以晴很难过,以为那颗多肉必死无疑。大家都说,植物如果连根都坏了,就彻底死掉了。

      在后来某一个晴天,年幼的陆以晴又一个人跑上天台,低头,看见那颗被扔在角落里的多肉。
      烂掉的根,变成了养分,重新抽出了新的生命。

      “高考加油。”陆以晴从沉思里回过神,长舒了一口气。
      轻关上门往回走,准备睡个回笼觉。
      门随着她的力气,“滴”的一声落锁,连同屋里的明亮光线,一起熄灭在门缝之后。

      李沉舟还站在楼道里,眼前的视线也跟着暗下去。
      小区外的街道叮叮咚咚响过洒水车的声音。

      少年十七岁晦暗寂静的冬天,仿佛也随着那扇关上的大门,“滴”的一声结束在潮湿楼道里。

      -

      南京的春天是整座城市摇晃在梧桐叶子下的季节。
      浮桥的樱花开了,珍珠河上粉白的花瓣一溜儿往东流。
      蓝调雾雨纷飞的傍晚,梧桐大道像是一张旧邮票,刮起一阵阵昏蓝的晚风。

      开春之后,邱珍离开了工地,在老门西买下一间廉价的店面,开起早餐店。
      前屋主也是做餐饮的,急着回老家,丢下一堆又破又小的装修和装备,几乎是甩卖。二楼住人,一楼开店。邱珍拿着隔壁批发市场买的红水桶和毛巾,勤快把一楼二楼擦了一趟又一趟。

      卖废品的老婆婆那阵子天天往店里跑,三轮车蹬出去一车又一车废品,笑得合不拢嘴。她问邱珍,店名什么时候挂。
      邱珍摆摆手:“还没想好。”
      店名就这么一直一块破旧不堪到不能再破旧的灰布。她其实早就想好了,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写过无数遍在成人学校老师教的汉字。
      珍珠,珍珠。

      但她光是写一遍,就要害羞合上笔记本,立马躺在被子下,薄薄一层白色碎花被盖不住女人通红的耳朵。
      她心里不好意思。一家破破烂烂开在小巷子里的店,居然叫珍珠。
      多不好意思,邱珍想,但她就是珍珠。
      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挺直腰杆站在那张破烂的灰布下,越过老旧的居民楼,望向湛蓝的一线天。
      它就是她的店,她就是它的女老板。

      李沉舟也离开了那栋总是断水断电的老楼,搬来了老门西。大雨轰鸣过窗沿,老旧的房间浸湿了雨水变得霉味四散,暴雨淋湿了停在楼下爬山虎墙边的自行车。
      大多数时候的李沉舟,总是戴着耳机,穿着白校服,骑着那辆自行车穿过高架桥下。

      灰色的雨丝在地面溅起一圈圈小涟漪。
      为什么十八岁总是在雨季,为什么漂亮的眼睛总是悲伤。

      还有些时候,在店里帮忙收拾桌子。夜晚,邱珍安静坐在他对面算账,两人隔着一张破桌子。
      对面人白色无袖外套了一件黑色夹克,低头写作业,灯泡下的五官清冷戾气。
      邱珍小心翼翼问他,想考哪个大学。
      少年抬头:“我想去北京。”
      他没有去过北京。北京也有鼓楼,是他从一首歌里听到的。
      那首歌,还有一句歌词。

      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那无知的少年。

      -

      高架桥对面有一家琴行,老板很喜欢他,特别是发现李沉舟在他店里,愿意进来逛一圈的小姑娘格外多。趁机加了微信,问他要不要别去便利店做兼职了,干脆来他这里帮忙。
      他说他能给的时薪更多。

      阴雨夜,落地窗外车灯被大雨模糊成一片霓虹,来来去去,像是港片电影里某瞬间抽帧的画面。李沉舟一个人坐在纷飞满雨水的玻璃后,低头给吉他调音。
      修长的手指耐心按下弦。

      除了音乐,好像没有人能跟他说话。

      风铃响了一声,刚进门的女孩没有挑选任何乐器,坐在沙发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紧接着一动不动陷在沙发里。
      好像在哭。
      泪珠“啪嗒啪嗒”流下年轻的脸颊,呜咽声被细雨吞没。
      她哭完起身,问李沉舟要不要抽烟。

      李沉舟摇摇头。
      女孩自己点了一支烟,抽到一半,无聊倒灭在桌上的灰色烟灰缸里。
      “那你能不能为我弹一首歌。”
      “随便,什么都可以。”
      她低着头,长发拢下哭得发抖的双肩。

      寂静昏暗的琴行里,响起《虚拟》明亮的前奏,像是盛夏每一个不肯熄灭的傍晚。
      少年背对着光,盘腿坐在落地窗边,指间每一处弦音都干净敞亮。

      沙发上坐着的女孩抽泣着问他。
      “你有没有很喜欢过一个人。”
      李沉舟低头看着琴弦,很久很久以后,喉咙里生涩溢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有”。

      因为她,所以很想好好长大。
      很想活下去,也很想看到长大之后的她的样子。

      有时候觉得很不公平。
      有时候他一个人从噩梦里醒来,坐在房间里,窗外巷子电闪雷鸣。
      身上的血管因为药物的作用,每一次流动都会带来刺痛,青筋仿佛要刺穿冷白的皮肤。
      那些疼痛一遍遍提醒他,他是一个怪物。
      陆老师说,不要和他们一起,伤害自己。

      爱一点一滴打败痛苦,而那些刺痛血亮的记忆卷土重来,只需要一个晚上。

      “啪嗒”。
      有人进门,摁下入门处的几排灯的开关。
      是琴行的老板。
      “你小子,不要因为下雨天没顾客就给我省电费啊。”老板脱下雨衣,刚从外面吃完晚饭回来,唠唠叨叨“以后都要开灯,虽然吧这个商业区一度电确实贵,但我又不是付不起电费。”
      大灯明晃晃照着整个店铺。像是烈日悬挂在大地上,照着每一处不能见光的角落。
      本来坐在沙发上的女孩目光和他对视上。对方一下子站起来,几乎异口同声喊出对方名字。

      “李沉舟。”
      “宋柚宁?”

      宋柚宁半个小时以前哭得太投入,迷迷糊糊路过琴行,看见夜雨淋湿的窗边坐了一个弹吉他的少年。推开门,头也不回就进来。
      “我没有早恋。”宋柚宁慌乱抹了一把眼泪,不忘举起手发誓,“班长,我发誓。”
      “总之,今天的事,你一定要睡一觉就忘掉,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忘记。”她从沙发边走过来,吓得瞬间忘记了之前自己难过的心情,“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一边说,一边甚至比划出了一个剪掉的手势。

      她对李沉舟的印象,完全是班上最后一排那个生人勿近的好学生。离他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上次代替自己隔壁学校的朋友约他周末出来玩,结果被那么冷漠拒绝。

      手机不合时宜响起。
      宋柚宁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忙脚乱放在耳边,听见朋友的声音,女孩脸上勉强挤了一丝笑容。
      “我真没事。”
      “不用来找我。已经来了?”
      “行,你们别过马路了,我走过来找你们。”

      挂掉电话,她跟李沉舟挥了挥手。
      “先走了,班长。”
      “这你同学?”琴行老板听见他们的对话,放下打扫大厅用的扫帚,善意看向李沉舟,“反正也快到关门时间了,你提前下班,跟你同学一块走吧。”
      “我还让你提前下班了呢。”宋柚宁凑近他耳边说悄悄话,一副洋洋得意的窃喜表情。
      她站在那儿,还真等了一会儿李沉舟。
      看他半蹲在沙发边,慢条斯理收拾东西,背起蓝色帆布书包走过来。
      少年个子很高,头晃过身后的电灯。微微偏了偏,用口型跟她说了一声“走”。
      门被走在前面的女孩一把推开,白皙的手腕上晃着一条银色四叶草链子。玻璃门因为受到外力推开,玻璃上面的雨痕淡淡往下流过。
      宋柚宁撑着门,摸了一手雨水,突如其来转过头。

      “班长,我忽然想起有个事儿。”
      “刚才我好像问过你,你有没有很喜欢过一个人。”
      “你回答什么了。”

      她并没有恶意,眼里只有对刚才想不起来的懊悔。

      李沉舟用手抵住快撞过来的玻璃门。

      抬眼,视线越过眼前人的肩膀,随着晚风摇摇晃晃吹过高架桥。
      街对面的女孩,在学校都不穿校服,更别提休息日。黑色T恤,白色百褶裙,孟欣把玩着包上的Kitty挂件,等待在霓虹灯模糊的路口。

      五光十色的雨水溅在她脚边。

      “没有。”李沉舟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他们说,说谎的孩子会下一千次地狱。
      可他本身就已经站在地狱里了。
      晚风低低吹过少年的后颈,直至夜色,完全吞没少年的背脊。

      宋柚宁站在屋檐灯牌下,费劲等了大半天,差点把本来就没多少的耐心都磨没了。
      她想,“没有”这两个字是很烫嘴,很难说出口吗。
      “不过我也觉得你没有。”她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笃定点点头,“所以我原谅你不会懂我。”

      “我先走啦。”女孩回头跟他道别,走到街对面找她那群朋友。
      李沉舟含糊不清嗯了一声,还站在原地。
      远远的路灯照着梧桐树下少女明亮的侧脸。
      她站在光中。
      就像很久以前学校停电的那一晚。

      那一晚,孟欣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举起来兴奋大喊:“我有手电筒。”
      “欣姐,借我借我,我上厕所憋不住了。”
      “呜呜呜我怕黑。”
      班级里的同学吵吵嚷嚷。孟欣晃着发亮的手电筒,被人群簇拥。

      李沉舟一动不动安静趴在桌子上,满身的昏暗里,慢慢抬头。

      我的心借了你的光是明是暗。

      灯开开关关。

      喜欢一个人的心,忽明忽暗。
      一闪一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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