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苍生不为主》不周到

1、第 1 章

　　夏夜的街头，人声鼎沸。

　　白日里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大地，到了晚上便开始冒湿气，风一吹，四处都潮湿闷热，人的心神被这暑气熏得躁动难安，自然要找地方排解。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招呼声，来往行人的嬉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酒楼，赌坊，更是人满为患，碰杯摔盏、争吵叫嚷，不绝于耳。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静静地洒下银光，笼罩着这乌烟瘴气的大地。

　　说到排解苦闷，寻欢作乐，女人们爱看戏听曲，男人们则爱花钱看女人们舞戏，听女人们唱曲。街尾的妙音馆，是整条街上最大的青楼，莺歌燕舞，管乐弦音，随风飘扬，可至数里。妙音馆内雅座几间，间间都有舞姬翩翩起舞，乐姬抚琴拨弦，更有美人作陪，身软腰细，声娇语媚，其间宾客，无不神魂颠倒，色迷心窍。真可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雅座本就热闹，其中一间尤甚，只因来了位俊俏青年。青年已散了发带，如墨的长发修饰了硬朗的面容，仰起头喝着怀中女子喂到嘴边的酒，酒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一路滑到前襟，几盏过后，前襟已湿了一片，干脆解了衣襟，结实的胸膛袒露无遗。怀中的两名女子都忍不住伸手去摸，青年哈哈大笑，趁机在她们的嘴边颈窝各亲一口，惹得两名女子嗔笑着往他怀里钻。正当他捏起一位女子的下巴要落下一吻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吵闹声，伴有杂乱的脚步声，只听脚步声越来越大，然后骤然变小，紧接着雅间的大门就被猛地拉开，一位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门前。

　　来人一袭青衣，腰间别一对短刀，女子们都羞怯地去看他的脸，当真是眼含秋水，眉目生情，明明是男子，却把一众女子都比了下去。一身淡雅，倒把周围的艳丽红妆衬得略显俗气。他眉眼一弯，左边嘴角现出一个酒窝，对坐在席间的青年笑着打了声招呼，“哟！”在场人的脸上都闪过一抹惊喜，除了那位青年。

　　别说惊喜，青年的眼里立刻布满恐惧，他几乎是瞬间醒了酒，转身就跳窗而逃，男子见状一个健步上前，也跳窗追了出去，留下一屋子搞不清楚状况的女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只听一句，“呀，妈妈，客官把钱袋子落下了。”众人才像是被按下重启键，渐渐四散离去。大开的窗户被重新半掩起来，雅间又迎来一位客人，舞姬翩翩起舞，乐姬抚琴拨弦，方才还靠在青年怀里的两位美人，此刻正歪在新客身上，笑靥如花。

　　青年从青楼逃出来以后，披头散发，满头大汗，拼命狂奔，一刻也不敢停歇，然而身后的男子却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街市越来越远，四周越来越暗，渐渐已完全听不到人声，青年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密林里。

　　林中光线昏暗，又有树枝灌木挡路，青年的手臂双腿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脚下仍不敢放慢半步。他的耳边充斥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断枝残叶在身后被不断碾碎的咔嚓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从这黑暗里逃出去！逃！从追他的人手里逃出去！

　　当他不知道这黑暗还要持续多久的时候，眼前竟开始慢慢变亮，月光正钻过树叶缝隙照射进来。他的心中立刻燃起希望，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朝着月光飞奔而去。一举冲出密林，骤然由暗转明，连月光都变得刺眼，但他还是能看出此处是一片空旷之地，追他的男子仍在林中，前路四通八达，他正心中暗喜，却隐隐见到前方有一人影。不等他细看，身后的的男子已追了上来，前后夹击，于是赶忙转变方向，但前路仍有人拦。他的双眼刚刚适应月光，瞪眼一瞧，是熟悉的身影，调转了方向，那身影竟又出现在前方。再换个方向，追了他一路的男子正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本能地后退几步，其余方向的拦路人也在渐渐逼近。

　　前后左右都被堵死，青年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微风拂过，吹起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仍粘在脸上，尽显狼狈。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男子从怀里抽出一根两指宽的麻绳，慢慢往他跟前走，“小妖婆摆了阵，还跑？”

　　青年惊恐地朝四周望去，除了男子，其余三个方向的来人，都是一身墨衣，披着黑袍，走近后，一齐揭下兜帽，是三位女子。她们顶着同一张脸，皮肤白皙，眼眸深邃，在月光的照射下又冷又艳。六目如冰，隐隐透出杀气，直直地盯着青年，盯得他胆寒不已。

　　此时男子也已站定，“两米之内了，你跑不掉。”

　　青年逃无可逃，一下子就泄了气，任命般的耷拉了脑袋，“下手轻点。”

　　男子闻言笑起来，拉紧麻绳走近，“放心吧，我......”他才吐出四个字，正对面的女子伸出右手，她的五个指节上分别绑着五根黄线，食指中指轻轻一勾，只听嗖嗖两声，青年和男子的脚边各钻出两根绳索，顺着小腿直爬上身，瞬间就将他俩五花大绑，两人失去重心，砰砰两声摔倒在地。

　　青年一声不吭，男子顿时火冒三丈，仰着头朝那女子骂道，“混蛋，你绑我干什么？”

　　只见那女子伸出左手做剑指，向其余两个方向微微一指，另外两名女子便化作两张符纸飘落到她手中，她一边把符纸往怀里揣，一边走到骂他的男子跟前，轻飘飘地道，“我不是故意的，二哥。”

　　男子的怒气更甚，“你骗鬼呢？术法大师！”

　　女子的语气依旧轻飘飘，“大师也有失误的时候，不要挖苦我了。”她张开右手，“这就给你解开。”

　　男子挣扎着骂骂咧咧，“快点啊，小妖婆，老子今天还没吃饭！”

　　“不好！”女子皱起眉头，直直地盯着右手。

　　男子心下一沉，“怎么了？”

　　女子突然略显痛苦地捂住右手，“手抽筋了......”话音刚落，她右手的五根手指便开始胡乱扭动起来，男子的周身忽地钻出三根长鞭，根根绷直拧紧，不等他反应，对着他就是一顿鞭打。

　　长鞭鞭鞭到肉，男子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但他滚到哪，鞭子就跟到哪，终于忍无可忍，放声大骂，“周元，你大爷的！”骂罢瞅准一个较大的石块，直直地滚了过去，腰间的短刀猛地受到撞击，刀刃出鞘，男子顺势一把握住，稍一侧身，便将绑在身上的绳索切断，再一挥刀，还在不停追着他打的三根鞭子一齐被拦腰斩断，周元右手绑着的四根黄线也应声而断。

　　刀刃归鞘，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周元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混账，你故意的吧？”

　　周元丝毫不买男子的账，自顾自地转身就走，“手抽筋并不好受，我也很困扰。”

　　“你困扰？”男子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咬牙切齿地大笑三声，“你真的抽筋了吗？你还真会抽筋啊！要抽就抽，要停就停！你以后别叫周元，叫周筋好了。最好开个班，教人抽筋，我去拜师，怎么样？”

　　见周元越走越远，男子气呼呼地追了上去，“到时候再给你送个匾，天下第一抽筋人。肯定名扬天下！”

　　周元被聒噪地拧起眉头，“都说了是手抽筋。”

　　“是吗？那一开始绑我呢，怎么算？”

　　“你站在阵法里，我也没办法。”

　　“你放什么屁呢？你不也站在阵法里吗？”

　　“我是摆阵人，能一样？”

　　两人一路走，一路吵，远处一辆马车上的两个车夫听到他俩的声音，忙上前鞠躬迎接。两人只在争吵空隙抽空应了一声，周元一脚踏上马车，男子紧随其后，“小妖婆，你就是故意的！”

　　“我说了不是，你还要这样喋喋不休，不依不饶。怪不得老大不小，也没个对象，试问世间有哪个正常人能受得了你？”

　　“就有人能受得了你了？嘴毒心黑小妖婆！”

　　周元眼角一抽，“看来刚刚给你的奖励不够，还想要是吗？”

　　男子一拍桌子，“承认了是吧！你果然是故意的！”

　　两人在车上争锋相对，留下两个车夫不明所以地朝他们来的方向张望，其中一个车夫小声问另一个道，“怎么只有少爷跟小姐两个人？”另一个摇摇头，两人四处望望，又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其中一个踌躇地道，“要不，问问？”

　　他俩回头看了眼马车，听着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地走到马车旁，正互相推搡谁来发问，车窗忽然被猛地打开，车上的男子没好气地喝道，“搞什么呢，怎么还不走？”

　　两人被吓了一激灵，其中一个正欲发问，被另一个一把拉走，边走便道，“是是，这就走。”

　　两人坐到车前，一人小声问道，“怎么不问问？”

　　另一人小声答，“我们拉车便好好拉车，其余的，还是不要多问。少爷小姐都不是一般人，他们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发问的人顿觉醍醐灌顶，肯定地点了点头，“那鹰，还放吗？”

　　“放。”

　　二人一拉缰绳，一只苍鹰带着书信划破月色，四匹马扬蹄嘶鸣，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