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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湮界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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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谢翊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岩浆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在这一个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是”字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
他紫瞳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原来如此……赤.裸裸,毫无遮掩。
他以为自己至少是她棋盘上一颗有些分量的棋子,却原来,连这分量,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那瞬间涌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水光。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他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破碎得不成调子的几个字,声音低哑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认命般的卑微。
“没关系……我……甘愿。”
“甘愿?”沈云霜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可知,你们魔族有一物,是传说中能撕裂空间,湮灭法则的禁忌之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静室的门扉,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吱呀——
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兰徵端着一个剔透的水晶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犹自冒着氤氲热气的灵药,缓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惯常的月白云纹广袖长袍,身姿挺拔如修竹,行动间带着神族特有的清贵与优雅。
午后的阳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涌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更显得他眉目清朗,温润如玉。
沈云霜的目光瞬间从光幕上移开,落在了兰徵身上。
几乎是同一刹那,她脸上那抹冰冷刺骨,带着算计的慵懒笑意,如同春阳融雪般,极其自然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疏离,甚至唇角还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淡的讽刺弧度。
“兰徵神君来了。”
她开口,声音比方才对着谢翊时,明显清冷了几分。
兰徵似乎并未察觉到室内那无形,冰冷凝滞的气氛。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书案前,将水晶托盘轻轻放下,温声道:“药熬好了,趁热喝效果最佳。”
自从沈云霜开始慢慢复苏魅族本源,身体因承受巨大的力量而经脉不畅,兰徵便暗地搜集灵药,明面上说是给她补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沈云霜手边削好的灵果上,又温言补充,“喝完药再吃些果子,可以压一压苦味。”
沈云霜的目光落在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上,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显然对那味道没什么好感。
她抬起眼,看向兰徵,语气带着一丝询问:“三日后父亲六十大寿,诸事繁杂,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谢翊不在,只能把这种事情交给兰徵打理。
不过提起父亲,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真切的暖意。
兰徵唇角扬起温煦的笑意,如同暖玉生辉:“你放心,帖子都已按名录发出,神、魔、人三界有头脸的宾客皆在受邀之列。宴席所需的珍馐灵材,我已亲自过目清单,确保无虞。寿宴当日的流程仪轨,也已与沈相府上的管事反复核对过,不会出半点差错。”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柔和,“沈相待你如珠如宝,这六十整寿,自当办得风风光光,让他老人家开怀。”
沈云霜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兰徵带着真挚暖意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眼前这个人,是神族大公主之子,身份尊贵,是神尊玄昊唯一的侄子。
他的母亲,是那个一手促成她生母女茵悲剧,甚至不久前还派人追杀她的锦裳。
他本该是她复仇名单上,最显赫的名字之一。
可此刻,他站在这里,细致地为她谋划着父亲的寿宴,眉眼间是毫无作伪的专注与关切。
这份关切,或许源于放置他体内,那纠缠不清的晶石联系,又或许掺杂了别的什么。
她又想起了沈文渊,一眨眼,那个温厚儒雅的男人,竟已到了花甲之年。
时光荏苒,仇恨如同藤蔓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吞噬,可总有些东西,是她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
她想给父亲一个盛大的寿宴,风风光光。
这个念头,让她冰冷坚硬的心房,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你费心了。”
沈云霜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许,不再是那种刻意的疏离。
兰徵似乎被她这细微的语气变化触动,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他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似乎有些出神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可是还有旁的吩咐?”
沈云霜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兰徵,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带着一丝飘忽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过来许久她才开口,“兰徵,你说为何人族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可神魔两族却有上万年寿命?”
兰徵诧异,还没来得及回答,沈云霜便接着问道,“你害怕我死吗?”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炉鼎中灵药微微沸腾的细小声响。
兰徵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想了很久才回答道,“我怕。”
“但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沈云霜心底软了一下,她环抱住兰徵,轻轻叫了一句,“兰徵哥哥。”
光幕这一端,永夜宫冰冷的偏殿角落。
谢翊死死地睁大了眼睛,紫瞳中映着光幕里那“温情脉脉”的一幕,沈云霜对着兰徵时那自然而然流露,与他对话时截然不同的柔和神情,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刺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方才她那句冰冷的“是”还在耳边回响,此刻这鲜明的对比,更如同最辛辣的嘲讽。
凭什么?!
凭什么兰徵能得到她一丝半点的好颜色?
凭什么他谢翊付出一切,遍体鳞伤,换来的只有冰冷的利用和一句“甘愿”?!
胸腔里翻涌的嫉妒、不甘、屈辱如同沸腾的毒液,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一股狂暴的,无处发泄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猛地扬起拳头,裹挟着失控的魔气,狠狠砸向身旁一根支撑殿顶的粗大玄晶柱!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幽暗的偏殿内炸开!
坚硬无比的玄晶柱表面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纹,黑色的晶石碎屑如同暴雨般四溅飞射!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手臂传来,谢翊只觉得腕骨剧痛欲裂。
破碎的晶石划破了他的手背和脸颊,留下几道细长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扶着剧烈震颤、布满裂痕的柱子,剧烈地喘息着,紫瞳因极致的痛苦和暴怒而赤红一片,死死瞪着光幕中那个对这一切巨响毫无所觉,依旧平静的侧影。
沈云霜似乎被偏殿里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动惊扰了。
她微微蹙眉,目光终于重新落回光幕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冷冷地扫过谢翊那张布满冷汗,沾着血痕和晶石碎屑,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吵死了。”
她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冰冷的字眼,如同丢弃一件碍眼的垃圾。
指尖随意地一划——
嗡!
光幕瞬间熄灭,连同那枚紧贴他胸口的双生铃,也彻底沉寂下去。
最后映入谢翊紫瞳的,是沈云霜毫不留恋移开的目光,以及她身旁兰徵那依旧温润,仿佛隔绝了所有污秽与狼狈的身影。
冰冷和黑暗重新吞噬了谢翊。
他脱力地滑坐在布满晶石碎屑的冰冷地面上,背靠着那根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玄晶柱。
手背和脸颊的伤口渗出血珠,混着冷汗,蜿蜒而下。
后背的鞭伤在方才的剧烈动作下彻底崩裂,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浸透他背后的衣衫,粘稠而冰冷。
剧痛无处不在,但最痛的地方,是心口那个被彻底掏空的位置。
空荡荡的,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灭顶的绝望。
他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像一头被彻底抛弃,伤痕累累的幼兽,只有破碎而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殿宇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漫长的世纪。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就在这无边黑暗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时,一个念头如同鬼魅的磷火,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幽幽燃起。
镇魂冰魄!
那次在九幽寒潭,他忍着刺骨的阴寒为她取来此物时,曾无意间在潭底最深处,靠近地脉魔火核心的裂缝中,瞥见过一道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恐怖湮灭之力的乌光。
那气息古老、邪恶,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足以撕裂神魔屏障的毁灭性力量。
魔族秘典中似乎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湮界石?
云霜刚才所说的,莫非就是这个?
它被强大的封印禁锢在那片绝域,连母亲都讳莫如深。
云霜需要力量,需要足以颠覆神魔两族的力量!
这湮界石……或许就是关键!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一旦滋生,便疯狂地缠绕住他残存的理智。
甘愿?
不!仅仅甘愿承受她的利用远远不够!
他要给她更多!
他要给她能真正掌控一切,践踏神魔的力量!
他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一颗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他要让她看到,只有他谢翊,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哪怕……万劫不复!
一股近乎疯狂的偏执,压过了所有的疼痛和绝望。
紫瞳深处熄灭的光,被一种近乎献祭的狂热重新点燃。
他扶着冰冷的玄晶柱,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背上的伤口因这动作撕裂得更深,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决绝。
目标——九幽寒潭,地脉魔火核心!
取湮界石!
九幽寒潭,位于魔界极渊之地,终年被浓稠得化不开,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魔瘴笼罩。
潭水并非清澈,而是如同粘稠翻滚的墨汁,深不见底,散发着刺骨,足以冻结神魂的阴寒。
这里是魔界最凶险的禁地之一,即使是强大的魔族,也极少踏足。
谢翊站在潭边嶙峋的黑色礁石上,刺骨的寒气穿透护体的魔气,如同无数冰针扎入骨髓,让他本就崩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麻痹般的剧痛。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唯有那双紫瞳,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死死盯着下方那如同巨兽之口般幽深翻滚的潭水。
没有犹豫。
他深吸一口仿佛带着冰碴的空气,纵身跃入那墨汁般的潭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