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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旧事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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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个充满霉味的出租屋里,沈延青发现精装的香水与这里格格不入。他似是自嘲看了看自己。
他盯着盒子发了好久的呆。他甚至没有正式道谢。像是棉花填满了心里。他回来的路上浑浑噩噩的,头重脚轻。
又打开了盒子,现在才细细端详起来。
香水是淡橙色的液体,瓶子很有分量,100ml的香水很难用完。他想。
他将液体喷洒在空中。
嘉伯丽尔……
方绥说这瓶香很适合自己,可他一点也没感觉到。他的身上只有潮湿和苦闷,没有清泉下的酸楚的苦涩香味,没有玉兰香的温情,也没有后调兰草那么的清新。
但似乎这个味道留香时间很长很长,逐渐入侵了潮湿的霉味。像是一阵雨后的,清甜降临在世界里。明亮、馥郁、略带奶感与绿意在雨中浮现,味道里藏着一定的清新与力量感,使其并非完全“粉嫩”的花香。
如果是以前,他还是老师口中一定能考上美院的艺术生,奖学金拿到手软,比赛次次第一,没有卖掉房和车,没有父亲留给他的外债该有多好。
他快忘记自己是个艺术生,以前住的是别墅,带的五位数手表的日子。只记得父亲不断卖掉了家里的珠宝翡翠首饰,后来发现公司股票直跌,面临破产,催债电话接连不断。许多投资方连夜撤资。后开他爸爸被人骗去借高利贷就是为了填补公司金额空缺,结果公司没救回来还倒欠一屁股债。利滚利足足有几百万。
当时沈延青只能被迫接受现实。无力反抗这一切。房子卖掉后也没完全还上这些钱。
他的心感觉被撕裂成了两半。如果是以前遇见了方绥,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和他做朋友可能还是一段美好的故事。他很想回馈给方绥什么,可是却无能为力。
半年时间足够将他的傲气所磨平,让他忘记从前的生活,忘记了“少爷”“富家子弟”这些形容词也曾经和自己有关。
他现在连买颜料的钱都抠搜的没有,这点钱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学美术。
沈延青觉得自己像是任人被生拔下翅膀的蝴蝶,撕扯的痛现在还很清晰。他飞不起来了,只能在地上爬。
香味缱绻,他困倦起来。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好。于是躺在床上重重的睡着了。
他梦到了早上起床时睁开眼就是天花板的水晶灯,房间里点着进口的香薰。窗外阳光透过落地窗轻柔地洒进来,落在铺满长毛地毯的地面上。他赤脚踩在上面。很柔软。
梦里的他,穿着针织衫,手里握着一支炭笔,在画布前专注地勾勒线条。画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笔摩擦纸面的排线声,偶尔有风吹动窗帘,带来窗外花园的清香。
梦忽然开始模糊,水晶灯的光变得刺眼,香薰的味道也淡了下去。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出租屋那张窄小的床上,天花板上是发黄的墙纸和几道裂开的痕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偶尔传来楼下小贩的叫卖声。
那瓶淡橙色的香水还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空气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梦的余韵。
沈延青盯着那瓶香水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拿起它,轻轻地拧开瓶盖,轻轻嗅了嗅。
这一次,他仿佛闻到了梦里的阳光,画室里的安静。或许,一切还没有结束吧。
或许,他还能重新捡起那双被生拔下来的翅膀。
他的炭笔芯很久没再削过,而道路的颠簸早已把芯给震断。
而水彩颜料早就已经干涸。于是他加了水再用筷子搅拌,直到颜料开始搅动再变的柔软泥泞。
明明以前的自己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用筷子搅拌颜料像是亵渎。
常用色都已经要见底,但他还是拿出了用剩下的水彩纸,是的,一路走来他一直想重拾画笔却没有勇气,但还是带着这些东西。他安慰自己是因为太贵了舍不得扔。而放在那里吃灰是因为怕想起以前。以前的自己可能还会嘲笑现在他这副落魄的样子。
沈延青直接铺色块,他是一个画画很不喜欢打草稿的人。
找块已经快要洗烂的衣服在上面调色。
有些发霉的画板倚在桌边调整到适合的角度。
画画哪有身上不脏的,可是他似乎很无谓了。大不了晚上用力洗洗。或者以后画画就穿这条衣服。
以后……还会画的吧。他想。
随手铺了阴影和高光,让画面的体积一点一点的丰富起来。慢慢有了大致的雏形与走向。
已经看得出来,是方绥的脸。
那张美丽却有点危险的脸。
生活将他撕的稀碎,可偏偏就是这样,才生出了新的血肉。
用筷子搅拌颜料,用破衣服当调色板才不是亵渎艺术,而是自由的创作,这才是创作本真,而那些被撕碎的羽毛终将从画板上重新长出来,飞向梦想的高空。
几笔轻轻勾勒出细节,方绥在二维空间里似乎活了过来。纸上的他在看着书,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更加立体,背景被他几笔颜料甩出模糊的色,这幅画里只有方绥是细致的主角。
他故意在他的眼睛里加了点淡淡的蓝,显得亮晶晶的似乎要有流水缓缓。
艺术的生命力恰恰在于不可驯服,这张肖像画的不仅仅是方绥,更像被埋葬在心底深处的另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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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一直亮在“巨好喝咖啡·宜城第一中学(店)”的聊天信息页面。他原本不爱喝咖啡,但是这个假期发现自己白天很容易没精神,即使睡眠并不少。他担心自己上课会困的睡觉。就想喝喝咖啡提神。
结果刚进群没几天,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微信。
微信名是“。”,然后头像是用青色系描绘的水浪。
他之前偶尔瞄到过有人的微信主页和这个人一模一样。
看到是咖啡店员工,他不信但今天又提早来碰碰运气,和司机谎称今天开学。
方绥坐在私家车里,想起了自己忘记问沈延青的名字了。因为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是谁。明天假装不知道问问吧。
他今天做事很冲动,准确说看到沈延青很冲动,迫不及待想要对方记住自己。
看到沈延青在打扫卫生他不可置信,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一直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来一中咖啡店打工,为什么感觉眼睛里没有以前的骄傲……
为什么看到一千多的香水会茫然呢。明明之前他随手赠予的围巾都要三千几。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每一次创作比赛,无论是装置艺术还是现场绘画,我都输给了你。
有他在,方绥一直是第二。方绥一直关注沈延青,但对方似乎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存在。
他每次看到比赛名单上沈延青三个字都会暗自叫苦,却又期待着自己这次能打败他。结果都是已第二名的成绩。每一次他领完奖以后,下一个才是自己。无数次擦肩而过。
他很欣赏沈延青的画,每次都理所当然拿了第二。可是却也总暗自较劲想赢过他。
可是上学期的一场比赛他没参加,方绥觉得自己拿到第一应该是开心的,可却没有那种欣喜的感觉。
今天看到沈延青他并没有因为对手过得不好而暗自窃喜。他不敢相信沈延青这双手在他们学校的咖啡厅打扫卫生。如果,如果他不再继续走在艺术的道路上,他会感到非常惋惜。
看到今天的他,他想起了曾经光芒万丈的沈延青。那时的他,站在聚光灯下,他的眼神中满是对艺术的热爱与执着,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与骄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延青在现场作画,野蛮狂野的甩颜料铺色,不打草稿也很少修改。几笔就能勾勒出神韵,明明像是在发泄情绪似的画画,成品整体看却很细腻,是用粗犷的笔触堆叠而起的细腻。他当时就觉得,嘉伯丽尔香水很适合沈延青。
也是那一刻起,他就渴望与他并肩而立。
然而,时光流转,眼前的沈延青却如此落魄。那曾经明亮而自信的眼神,如今已变得黯淡。
方绥心里特别不舒服。
回到家,开了灯发现空无一人。记得方慈说过这几天自己不在家来着。
他嘱咐张姨自己在外面吃过了,表示不用再麻烦做吃的。
然后他回到卧室,拿出那条丝巾。
是最后有沈延青的那场比赛。在中场休息等评委裁判时,颁奖典礼前15分钟时出了结果后,同校有个人比赛落榜不服,故意在他喝葡萄果汁时撞他。他的白衬衫被染紫。他没有过多计较,而是直接去厕所不断洗。可是完全洗不掉。
这时候遇到了刚刚从里面出来的沈延青。他像是刚刚抽完烟,因为路过时有些淡淡的味道。像百乐。
方绥不管,还在搓。
“这条丝巾给你应急了。”
这和沈延青在台上的声音不同。带着一些漫不经心。
方绥看着眼前递过来的丝巾,是葡萄牙的小众品牌。
沈延青看他愣神,说道:“不用你还,借你应急了。”
然后等方绥接过就走了,留下方绥看着他的背影。
想到这,方绥摸了摸丝巾。心想:沈延青没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他只知道别人需要干净整洁的外表,就讲自己的丝巾送给了自己。也许是他帮助的人有太多,记不住每个人的脸。
你能不能永远是一位桀骜不驯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