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达的台风眼》常俞swift

31、梦开始的地方

　　1998年的夏天，阳光总是格外慷慨，将旧教学楼的红砖墙晒得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塑胶跑道被炙烤后的独特气味，混合着远处木兰花的甜香。高二的午后，寂静慵懒得能听见蝉鸣与心跳的同频共振。
　　尚雾叼着根草茎，懒洋洋地靠在体育器材室略显阴凉的门框上。这里是他偷闲的秘密基地，混杂着皮革、灰尘和隐约铁锈味的气息，比教室更让他自在。他正眯着眼看操场上被热浪扭曲的光线，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逆着光，一个身影推门而入，白蓝相间的校服洗得有些发旧，却干净挺括。
　　“你在这啊。”陈屿的声音带着一点变声期后的微哑，自然地反手带上了门，将灼热的阳光挡在外面，器材室内的光影瞬间变得暧昧柔和，“老张找你改数学竞赛报名表。”
　　尚雾没动，嘴角却勾了起来。陈屿是班长，是主席，是光荣榜上的常客，是所有老师眼中的标杆。可他总会在周一下午第三节课，找到各种借口溜达到这里。阳光透过高高的、积着灰尘的气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像一道无声的密码。
　　“表格呢？”尚雾故意问，声音里带着点揶揄。
　　陈屿走近了，没拿任何表格。他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和阳光的味道。他比尚雾略高一点，垂眼看他时，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小片阴影。“忘了。”他说，语气坦然的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距离太近了，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起的微小的气流。器材室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尚雾能看清陈屿校服领口下微微凸起的锁骨，和那里一小片不小心沾上的蓝色墨迹。
　　“有墨水。”尚雾抬起手指，指尖几乎要触到那片皮肤。
　　陈屿没有躲，反而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哪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指尖终于落下，极轻地擦过那点蓝。皮肤下的温度透过微凉的指尖传来，像触电一样。尚雾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收回手，手腕却被陈屿轻轻握住。
　　“尚雾。”陈屿叫他的名字，不像平时在教室里连名带姓的疏远，而是含在齿间，带着一种磨砂质的温柔。
　　没有多余的话。陈屿低下头，试探地碰了碰他的嘴唇。像羽毛拂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紧张。尚雾微微一怔，随即闭上了眼，启唇回应了这个带着薄荷糖清甜气息的吻。
　　远处隐约传来篮球砸地的砰砰声和学生的笑闹，但都被隔绝在这扇薄薄的门板之外。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陈屿的手小心地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颧骨，吻从最初的试探变得逐渐深入，带着一种笨拙却炽热的渴望。
　　分开时，两人气息都不稳，额头相抵，鼻尖蹭着鼻尖。
　　“怕吗？”陈屿低声问，呼吸拂过尚雾微烫的耳廓。
　　尚雾睁开眼，望进对方清澈又藏着暗流的眼底，那里有自己的缩影。他攥住了陈屿微湿的校服下摆，声音有点哑，却带着笑：“当初在更衣室先动手的是谁？”
　　陈屿也笑了，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眼神亮得惊人：“那你躲什么？”
　　“谁躲了？”尚雾不服输地凑上去，再次吻住他，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大胆和挑衅。这是一个带着薄荷糖和阳光味道的吻，青涩、甜蜜，又藏着压抑不住的汹涌情潮。
　　器材室的门偶尔会被外面经过的人推得晃动一下，每一次声响都让他们如同受惊的鸟儿般迅速分开，紧张地对视，又在确认安全后忍不住靠近，偷尝更多禁果的滋味。隐秘的危险感像催化剂，让每一次触碰都变得更加刺激难忘。
　　陈屿的虎牙不小心磕到了尚雾的下唇，细微的刺痛感换来一声轻哼，却谁也没舍得放开。远处传来货轮沉闷的汽笛声，悠长地回荡在夏日的午后，像在为他们的秘密伴奏。
　　直到下课铃尖锐地响起，两人才猛地分开，唇瓣都带着水色和微肿。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眼神却胶着在一起，拉出无声的、甜腻的丝。
　　“放学后，”陈屿快速低声说，手指飞快地勾了一下尚雾的手指，“老地方。”
　　“嗯。”尚雾点头，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陈屿深吸一口气，率先拉开器材室的门，刺眼的阳光和喧闹的人声瞬间涌了进来。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模样，只是耳根还红得厉害，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尚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平复着呼吸，指尖碰了碰微微刺痛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陈屿的味道和温度。他低下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窗外，夏日的风拂过香樟树的叶片，沙沙作响，仿佛藏满了无数个即将发生的、甜蜜的秘密。
　　台风季还未到来，他们的世界里，阳光正烈，风也温柔。所有的故事，都才刚刚开始，并且，会一直一直，甜蜜地持续下去。在那间弥漫着皮革与灰尘气息的器材室里，一个吻悄然定义了整个夏天的温度。
　　下课铃像一道赦令，瞬间激活了沉寂的校园。脚步声、笑闹声、桌椅碰撞声汇成喧嚣的河流，从每一间教室里涌出。尚雾混在人流里，心脏却跳得与周遭的节奏截然不同，像藏着一段独属于他的、急促而甜蜜的鼓点。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指尖拂过书页时，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份温度。刚才器材室里那个带着薄荷清甜和阳光气息的吻，像一枚无形的印章，烙在他的唇上，更烙在他的心神上，挥之不去。
　　“尚雾！发什么呆呢？打球去啊！”同桌大大咧咧地拍了他一下。尚雾猛地回神，含糊地应道：“…不了，有点事。” “啥事？神神秘秘的…”同桌狐疑地打量他，忽然凑近，“咦，你嘴怎么有点肿？偷吃辣椒了？” 尚雾下意识地抿住唇，耳根发热，胡乱搪塞：“嗯…可能吧。先走了！”他抓起书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挤出了教室。
　　所谓的“老地方”，是校园最北边一栋废弃多年的老图书馆后墙。那里有一大片茂密的忍冬花丛，这个时节开得正盛，香气馥郁到几乎醉人，形成一道天然的、无人打扰的屏障。花丛深处，靠着斑驳的旧墙，有一小块被他们悄悄清理出来的地方，勉强能容纳两个少年并肩坐下。
　　尚雾到的时候，陈屿已经在了。他靠墙坐着，膝上摊着一本物理习题集，但眼神却放空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忍冬叶子。夕阳的金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与花，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将他优越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听到脚步声，陈屿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有些微的不自然，空气里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噼啪作响。器材室里那个大胆的吻余温犹在，此刻在室外光天化日下，反而滋生出一丝纯情的窘迫。
　　“…来了？”陈屿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一些。 “嗯。”尚雾在他身边坐下，书包随意丢在一边。忍冬的浓香包裹着他们，盖过了尘土的气息。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拍球声。
　　“作业写完了？”尚雾没话找话，手指抠着地上的草茎。 “差不多。”陈屿合上习题集，侧过脸看他，“你嘴唇…还疼吗？” 话题陡然转向，尚雾感觉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起来。他摇摇头，故意板着脸：“你属狗的啊？磕那么重。” 陈屿低低地笑了声，那颗尖尖的虎牙又露了出来，带着点歉疚又得意的复杂神情：“第一次，没经验。”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下次…我轻点。”
　　“下次？”尚雾挑眉看他，心跳却漏了一拍。 “嗯。”陈屿应得理所当然，目光落在尚雾的唇上，眼神深了些，“不行吗？”
　　阳光太暖，花香太甜，少年的眼神太灼人。尚雾感觉自己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哼了一声，没回答行不行，却主动凑过去，在陈屿的嘴角飞快地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盖个章，”尚雾强作镇定，耳尖却红得透彻，“下次再磕到，饶不了你。”
　　陈屿愣住了，随即眼底漾开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想后退的尚雾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那…再盖一个？”陈屿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诱哄般的笑意，慢慢靠近。 “贪得无厌…”尚雾小声嘟囔，却没有躲开。
　　这个吻和器材室里那个仓促又激烈的吻不同。它发生在夕阳的花影里，带着植物清甜的香气，温柔、缓慢，带着少年人小心翼翼的探索和珍视。唇瓣柔软地相贴，轻轻地摩挲，呼吸交织，温热的气息拂在彼此的脸上，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里去。
　　他们像两只互相试探、互相取暖的小兽，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角落里，笨拙地交换着初次心动带来的巨大甜蜜和悸动。
　　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分开。额头顶着额头，鼻息交融，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醉和羞涩。
　　“尚雾。”陈屿低声叫他的名字，手指悄悄滑下去，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都是汗，却谁也不想松开。 “干嘛？”尚雾的声音有点哑。 “没什么，”陈屿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想叫叫你。”
　　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亲密无间。
　　“下周运动会，三千米，你真报了？”陈屿忽然想起正事，微微蹙眉，“你肺活量行不行？” “小看谁呢？”尚雾不服气，“肯定给你拿个名次回来。” “谁要名次了？”陈屿捏了捏他的手指，“别逞强，跑不动就下来，不丢人。” “班长大人这是以权谋私，鼓励同学消极比赛？”尚雾故意逗他。 “我这是…”陈屿卡了下壳，耳朵又红了，最终没好气地说，“…怕你累着！”
　　直白的关系让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班长露出了笨拙又可爱的一面。尚雾心里甜得像是泡在了蜜罐里，忍不住又凑过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奖励你的。”尚雾笑嘻嘻地说。 “这算什么奖励…”陈屿嘴上嫌弃，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
　　他们就这样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令人头疼的数学竞赛，聊班主任新换的发型，聊周末想去哪里，聊未来想考哪所大学——小心翼翼地将“我们”这个词藏在那些看似寻常的规划里。
　　暮色渐渐四合，校园里的喧闹声也逐渐远去。忍冬花的香气在夜晚来临前愈发浓郁。
　　“该回去了。”陈屿有些不舍地松开手。 “嗯。”尚雾应着，却没动。
　　陈屿先站起身，然后向尚雾伸出手。尚雾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陈屿稍一用力，将他拉起来，却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飞快地在他唇上又轻啄了一下。
　　“补上之前的。”陈屿抢在尚雾开口前说道，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两人相视而笑，拉着的手晃了晃，才终于松开。一前一后走出花丛，默契地隔开几步距离，一左一右沿着不同的路往校门口走。偶尔回头，目光在空中交汇，又迅速分开，嘴角却都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校园广播站开始播放舒缓的乐曲，飘荡在黄昏的空气中。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少年们挺拔又青涩的背影。
　　风里带来的，不再是夏日午后的燥热，而是傍晚微凉的、带着花香的温柔气息。他们的故事，在这个平凡的放学后，悄然写下了无比甜蜜的一章。未来还很长，但此刻，紧握过的手心余温，和唇上挥之不去的柔软触感，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