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天心传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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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窍峰山洞终归是比家里凉快。李乘风串了几个门，发现住上了人的也就一半。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李乘风请示掌门，问李余望和李小龙可不可以也上来避暑。
掌门仍然在“入定”，躺在那里眼也未睁，说有何不可，门派公产，自行便是。
李乘风脚步轻快地下山上山，在瓜田找见了李小龙。那孩子被李余望拜托照顾园子，忙得像个风火轮，称盛夏是瓜果成熟关键时期，要想秋收过得去夏天就得多努力，又嫌弃李乘风说你不帮忙就不要碍手碍脚云云。
至于李余望，兰叔也不知道。李乘风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渊停做了带路党，在抱朴峰知守道君的恒温炼丹房里逮着了人。
当时屋里头的，除了李余望跟知守道君并两个端茶扫地道童若澄、若湛，还有本门执法长老宗岩阆、镇岳峰大师兄兼护山大队长陆理鸥。本门最神秘、最高境界、最严肃和最受欢迎的四人围坐一桌，趁弟子闭关之际抓紧打牌。
八只手如风似电上下翻飞，把叶子牌玩得跟暗器一样神鬼莫测。消暑，消什么暑，这杀气还不够凉快吗。
李乘风大老远爬山一趟，原路返回有点不甘心。于是她拐道去了藏书楼，找到管理典籍的贾鹤凹贾师叔。贾师叔借给李乘风一些风物志与地理典籍，并笔纸种种，装了一只书箱，命弟子帮没带纳戒的小孩背上山顶。
即使在入定中，掌门的神识也习惯性地覆盖整个门派。他知道李乘风带了人上山，并不在意。但当察觉那人不过筑基境界，而行李中尽是书卷……这六岁的小孩如此勤勉。
“你急着读书？”掌门觉得有趣。
李乘风一本正经：“打打杀杀终是匹夫之勇。”后半句在心里补全：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掌门目光微动：如果飞征开口，他可以为她找到比书本更资深的老师。元一门传承百代，底蕴不仅仅是眼前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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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心洞内以天顶通气孔采光，整体幽暗，只在冰渠旁一片潋滟透亮，李乘风便计划把书案设在渠边。
但掌门觉得那边湿寒，既不利于书本，也不利于幼儿。他以法力探到山壁薄弱处，并指如剑，凌空对着山壁画了个正圆，岩石如豆腐般被整齐切下，再在圆心处轻轻一推，潇洒又松弛的，凭空给山洞开了扇窗。
洞内蓦然被染得灿红如火，是窗外正好夕阳。
掌门取了几条紫竹，刷刷几下削成竹篾，糊上白纸做窗扇。又选了两张等大的玉床，上下叠高，中间切出榫卯固定，上表面削平作为桌板，桌板下方挖出桌洞，余料切成两把椅子，垫了羊皮，一并摆到窗前，作为桌椅。
几个呼吸间，诸事妥当。
余晖漫过桌面，如一泓熔金流淌。李乘风将书卷分类码放整齐，铺开练字的纸笔。她安坐案前，想到掌门切玉的写意劲儿，好比沙鲁游戏铺擂台，不由回头，对掌门嘻嘻一笑。
那逆光的笑脸镶着毛茸茸的金边儿，簌然摇落，飘降在掌门心头。
他歪回自己的榻上，视线偶尔掠过窗前的背影。
夜幕低垂时，掌门教了李乘风引火诀，方便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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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三日，掌门为李乘风导引周天一次。李乘风拼命寻找气机外放的关窍，如此数十日过去。
体内紫晶灵流运转越来越顺畅，沉甸甸地闪着莹润微光。越是把玩梳理，越是有龙游金山般发财的快乐。但要利用它们影响现实，她还是得借助仙灵语引导。
仙灵语是上古大能的智慧结晶，甚至压根就是造化的馈赠，要想跳过这一步直窥天道，要么是修行到造化境界，要么她就是仙灵语本身，怎可能？
但掌门明明白白说了，这事儿就是“关乎心”，而且可以“只关乎心”。
……
这一夜，李乘风正凝神炼气，忽觉神思一荡，短暂地失去意识。
恢复知觉时，竟又被拉入了之前那个引诱她的、神秘的意识里。
起初是无形无身的她自己，行走在混沌、粘稠的时空中。
在这个宏远的时空里，流淌就是一切，没有自我和她者的分界，仿佛什么都无关紧要。
随着空气逐渐开始流动，“李乘风”不再凝结为一体，无形有质地随风漂走。
四野朦胧，她猜想：这应是夜。于是黑夜翩然落下。她又想：夜应有星。于是繁星渐次点亮，缀满天幕。
她正沉醉于意念的神奇，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因为在浩瀚的天幕中，出现了此世不应存在的北斗七星。
她化为星子中的一颗，探手即是辉光，又仿佛自己便是全部的夜色，胸怀无数银河。她成为世界，世界无限大无限遥远，她也随之发散，无远弗届。万事万物都在她的手中，同时却皆不可及，竟无一物可挽留。她的心既满又空，被无限消沉的快感占据。是朝闻夕死，欣喜若狂；是嗒然若失，痴人说梦。
“放轻松……”
李乘风听见一个声音，苍老悠远，是碧湖之下曾短暂相会的，念诵元一门心法的前辈。
遇到不辨善恶的陌生人，明知对方的能力超过自己，明哲保身、立即醒来是最优解。然而濒临失控时，前世李承枫会选择刹车，今生李乘风却会猛踩油门。
此刻她无目可视，却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或者说，她们本就共存在这片星海之中，消失着，融化着，你中有我。
“看，群星在彼处诞生。”
随着声音响起，星河开始有韵律地奔流。亿万星辰如钻石尘埃，彼此牵引环绕，撕扯纠缠，摇摇欲坠，像前世名家那幅沸腾的《星空》。茫茫星流奔涌的磅礴能量，令人心魂震颤。
李乘风目眩神迷，正要放松心神随之而去，忽又听前辈问：
“可见落脚之地，栖身之处？”
她的神魂一念万里，顷刻从宇宙的此方来到彼端。
一往无前，何来可栖身处？
当疑窦出现时，那自由飘浮的状态便结束了。她从洋洋洒洒的星海中，立刻凸显出肉身来。
笨重的身躯无法飞行，当场直直坠落下去，犹如金属炮弹击落深渊。
……
李乘风悚然惊醒，从床上猛地弹坐而起。
天光阴沉，洞外在下暴雨。山体隔绝了大部分湿气，雨声同时敲击四面八方的岩壁，被阻隔又扩音之后，成为一种立体而迫近的轰响。
身后一阵“嘶噜嘶噜”的噪音，她转头看去，是掌门嘴里叼着芦管，慢条斯理地喝光了一杯果汁。
注意到她的目光，掌门挑起一边眉毛。
“……掌门早。”传承境的记忆如流沙般溜走了，只剩一点渺茫印象，想抓又抓不住，憋得人喉咙发痒。
李乘风爬下床，发现情况不对：全身皮肤表面都绷着一层已经风干龟裂的白泥，像前世忘洗的面膜。她扑到冰渠边去照，差点吓自己一跟头：脸上头上全是污迹，糊得像个骷髅。
掌门的提醒适时到了：“别在那儿洗，那是饮用水。”
“哦。”李乘风拿了布巾水盆要出洞。
“天心湖也不行。贰心洞三心洞百心洞都喝过你的洗澡水，再一身泥下去不合适。”
“那弟子抓紧时间，就着这会儿这个雨……”
“你当这是入微峰，拢共就仨活人？”掌门难得意外：“你不会净尘诀？李余望成天都教小孩些什么啊。”
“弟子平日里都按时吃饭睡觉打水沐浴的。”李乘风嗫嚅着：“入微峰上都是这样。”
掌门失笑，当即刻了一支神念法签，里面包含“净尘诀”“明目诀”“安神诀”“避水咒”“治愈术”“轻身术”“切割术”“御剑术”“分身术”“神识操控”“传音入密”“缩地千里”从炼气到金丹十二则居家必备小法诀，直接打进她识海：“可以不用，不能不会。
“习惯用修士的方式生活，不然后面‘脱凡劫’要糟。”
又丢给她一个落灰小阵盘，示意李乘风滴血认主：“等以后可以控制神识了，法器都用神识重新认主一次。这个里面有温泉。”
李乘风惦记着汇报正事：“掌门，弟子好像遇见了什么前辈传承。”
“知道。”掌门挥挥手：“洗完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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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就是嘛。你刚刚洗掉的是肉身凡胎的污垢，筑基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完成一半。但这只是顺便，天心传承不是为了帮人筑基而存在的。
“这位天心真君，是元一门数十代以前的传功长老，她的传承，是引弟子以其天赋上限入道。她指你是龙马，那你便不为鹿獐。
“每代弟子在传承境界的表现因人而异，你的见闻就是你入道的图景。有的人是小花小草，有的人是石块火苗，也有的攻击性比较强，是小虎小蟒。”
李乘风有点想不起来自己的见闻，就隐约记得很抽象很意识流，还有最后的坠落。
难道我的入道图景是变成一根炮仗把自己炸死？有点喜欢了。
掌门：“就像白狸要去捕猎，得先在雪地上洗去膻味。你排出来的是你的人味儿。经历过这一步，便与其他修士划下了分水岭：比起“人修”，你更贴近天道。”
他说完卧倒，留李乘风自行消化去了。
但李乘风关注的重点全然不对：
【什么叫“不必再以人修自居”，从生物学还是社会学层面啊！】她对系统尖叫。
系统：【以后没有新陈代谢了，确实不能算人。老板要是实在好奇，帮您验个染色体？】
李乘风：【……我刚应该排出了很多杂质，可以量一量体重。】
系统：【老板当下身高106.5cm，体重20kg。现代六岁女童标准身高115cm，体重20kg，您作为古人已经发育得很好。肌肉量居中，体脂率偏低，但淬炼后的骨密度非常高。正常代谢的排泄物和分泌物，如您所言，几乎没有了。】
李乘风：【再测一下构成元素。】
系统：【老板体内的四大元素C、H、O、N占比不足96%，但总体还是碳基生物。比例增加的成分不可观测，推测为灵根、紫府、灵气这些高维器官所带来的。等你迈入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境界，可能会转换为硅基、灵基生物。】
【但，那又如何呢老板？】系统不解：【做人难道是什么高尚的、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李乘风：【做人是没啥大意思，但大喊一声就不做人了，还是希望它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吧。如果修士不以“人”自居，心理上会出问题。】
系统：【确实，当统专心做统时，统就没有心~】
——没有记忆的人没有道德，这是李乘风必须备份记忆的原因。
——没有秩序感会损伤人的主体性，这是李乘风选择用嘴咀嚼、用水洗澡的原因。
——作者不认为他笔下的角色是人，这是他写出三观崩坏作品的原因。
——而不以人类自居的人，即使祂有能力认知、理解和共情，依然会变得残忍……这是她必须确认自己是“人”的原因。
系统：好像明白为什么大数据选她做任务了呢。她心好软。
李乘风想到这里，本能地觉得危险，不由得又向掌门发问：“敢问掌门，咱派有多少前辈接受过传承？”
掌门躺着讲古：“自天心真君陨落以来，每代一人，都会成为门派肱股。
“现存的传承者里，除你我外还有四位。历任传承者道途都机缘颇多，可以看做是一种祝福。”他声音带着笑：“按照元一门不成文的规矩，传承者修至炼神还虚境，要回归门派，服掌门役。不过你既拜了本界沧溟道君为师，这规矩限制不了你。”
接受传承会被内定为掌门。这么厚的礼，却给了自己这个两派弟子。李乘风有点惶恐了：
“谢掌门指点。但是……弟子忘了自己的入道图景了，怎么办？”
掌门瞪了她两秒，赤脚大步走来，给了李乘风一个脑瓜崩。
好似“铛！”的一声，倒不觉痛，只是耳畔磬、钹、铙一齐作响，把外头轰轰响的雨、心头乱纷纷的念想尽数驱散。
李乘风霎时心里一片雪亮，渺茫的梦境一齐倒灌回来。
——那无垠的星河流淌在她心头，韵律清亮得像一支歌。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天心传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