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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星沉 ...

  •   隔离室的白炽灯还亮着,消毒水味混着未散的镇静剂气息,在空气里织成一张黏腻的网。祁临捏着刚签完字的用药单转身时,指尖先触到了不对劲——本该被宽幅皮带固定在床沿的手腕位置,只剩下一截松开的锁扣,金属搭扣在床单上硌出浅浅的印子,像被掐断的藤蔓。

      “沈默?”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回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病床上的被子被揉成一团,枕头上还留着半块潮湿的水渍,是昨夜沈默流泪的痕迹。祁临快步走过去,手指抚过床单,余温还在,却已经凉了大半——人走了至少半小时。

      视线扫过床头柜时,他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本该放在枕边的证物袋不见了,那个装着蓝玻璃珠的透明袋子,连同沈默掌心里永远不会消失的裂痕,一起没了踪影。只有床底露出的一截布条,是沈默病号服的袖口,被什么东西勾住,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是他左眼眶渗出来的,新换的纱布也不见了。

      “护士!”祁临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攥得发白,“什么时候发现人没的?监控呢?”

      值班护士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还攥着没换完的输液管:“刚、刚去换药室拿东西,也就十分钟……监控显示他从安全通道走的,没乘电梯,动作特别快,像早就摸清路线了。”

      祁临没等她说完,抓起外套就往安全通道冲。楼梯间里还留着沈默的脚印,浅灰色的病号服布料勾在台阶的棱角上,沾着点墙皮碎屑。他一层一层往下跑,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像在追赶什么正在消失的东西。

      跑到一楼大厅时,保安正对着监控屏幕皱眉:“祁医生,你看,他从后门跑的,戴着帽子,低着头,没人认出来。后门的锁好像是被撬开的,手法很利落,不像是第一次做。”

      祁临盯着监控画面里那个瘦小的身影,沈默裹着件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黑色外套,领口拉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只有露在外面的右眼,亮得吓人——那不是清醒时的空洞,是带着某种决绝的光,像暗夜里突然点燃的火柴。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什么,走路的姿势有点跛,是昨天抽搐时撞到床脚的旧伤还没好。

      “调周边监控,联系交警,查所有离开市区的路口!”祁临的声音发颤,掏出手机拨通了局里的电话,“喂,是我,沈默跑了,带着证物袋里的蓝玻璃珠,可能去了湖边……对,就是发现陈小树的那个湖,快派人过去!”

      挂了电话,他冲出医院后门,冷风裹着雨丝砸在脸上,生疼。后门的巷子里还留着沈默的脚印,踩在积水里,深浅不一,最后朝着湖边的方向延伸过去。祁临发动车子,油门踩到底,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很高的水花。

      他太清楚沈默要去哪了。那个湖是所有记忆的起点,是陈小树消失的地方,也是蓝玻璃珠沉了多年的地方。沈默攥着那颗珠子跑回去,不是要找什么,是要完成某个早就埋在心里的执念——就像当年在地下室里,他攥着那颗珠子走向斧头时一样。

      车子开得飞快,路边的树木飞快后退,像被甩在身后的过往。祁临的脑子里全是沈默的脸,是他攥着蓝玻璃珠说“哥哥会回来接我”时的天真,是他举着紫玻璃珠说“它在眨眼睛”时的疯癫,是他昨夜呢喃“哥,别睡”时的脆弱。

      他想起江医生临终前的话,“别让他记起来”,可现在,记忆不仅回来了,还把沈默拖进了更深的黑暗里。那些被镇静剂压下去的痛苦,那些被时间盖着的伤疤,全在沈默攥着蓝玻璃珠的那一刻,重新裂开了。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湖边。雨还在下,湖面泛着灰黑色的浪,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祁临跳下车,沿着湖边的小路跑,手里攥着那个从审讯室捡来的紫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着掌心,疼得很清晰。

      “沈默!”他喊着,声音被雨声吞没,“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湖边的芦苇荡被风吹得摇晃,像无数只挥动的手。祁临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突然停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那里放着一件黑色外套,是沈默穿的那件,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纱布,上面沾着暗红的血,是他左眼眶的伤。

      石头旁边的泥地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湖边,最后消失在水里。祁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跑过去,趴在岸边往下看,湖水浑浊,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浪头不断涌上来,带着水草的腥气。

      “沈默!”他对着湖面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你上来!那颗珠子我给你找回来了,我们回去,我给你换药,我再也不逼你记起来了,你上来!”

      没有回应。只有雨丝落在湖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无数颗破碎的星星。祁临的手指抠进岸边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全是泥,他想起昨天在这里捞出蓝玻璃珠时,珠子上沾着的水草和碎贝壳,像沉在水底多年的秘密。

      就在这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水,水里泡着几颗彩色的玻璃珠——有红的,有绿的,还有一颗是紫色的,和审讯室里摔碎的那颗很像。瓶身上用马克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给哥哥的星星”。

      是陈小树的。祁临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陈小树说过,要攒够一百颗星星,送给“星星哥哥”。这些玻璃珠,是那个孩子一点一点攒起来的,是他眼里最亮的东西。

      而现在,沈默带着那颗蓝玻璃珠,走进了这片湖里。他要去找他的哥哥,去找那些不会熄灭的星星,去找那个被时间掩埋的夜晚。

      祁临突然想起院长说的话,沈默的哥哥是咬断舌头死的,没让沈默听见。可有些声音,就算听不见,也会刻在骨头里。就像有些疼痛,就算过了很多年,也会在某个下雨的夜晚,顺着血液流回来。

      他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手里攥着那个玻璃瓶,看着湖面。雨还在下,没有停的迹象。远处传来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可祁临知道,已经晚了。沈默跑了,带着他的星星,带着他的执念,永远地消失在了这片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点微弱的光,像颗快要熄灭的星星。祁临站起身,把玻璃瓶放进外套口袋里,又摸了摸另一个口袋里的蓝玻璃珠——不对,那个证物袋还在他口袋里?

      他猛地掏出来,透明的袋子里,蓝玻璃珠泛着幽光,珠面上的裂痕里还沾着湖底的泥。这不是他从湖里捞出来的那颗吗?那沈默带的是什么?

      祁临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他想起昨天给沈默换药时,沈默的右手一直在被子里动,好像在攥着什么。他想起隔离室床底的布条,想起沈默走时戴着的帽子,想起监控画面里他右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沈默手里攥着的,不是这个证物袋里的蓝玻璃珠,是另一颗!

      是那颗从审讯室摔碎的紫玻璃珠!是他捡起来的那片碎片!

      祁临突然疯了一样往回跑,他要去找沈默,他要告诉沈默,那颗蓝玻璃珠还在,他的哥哥还在等他,他的星星还没有熄灭。

      可当他跑到湖边的另一个角落时,他停住了。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树下放着一颗紫玻璃珠,珠面上沾着血,是沈默左眼眶的血。旁边还有一行用树枝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像个孩子的笔迹:

      “哥,我找到星星了。”

      祁临蹲下来,看着那行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知道,沈默没有走。他还在这片湖边,他还在找他的星星,他还在等他的哥哥。

      风轻轻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有人在轻声呢喃。祁临站起身,朝着湖边的深处走去。他要找到沈默,他要把那颗蓝玻璃珠交给沈默,他要告诉沈默,有些星星,就算熄灭了,也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亮起来。

      雨停了。天边的光越来越亮,像颗正在升起的太阳。祁临的脚步坚定,他知道,他一定会找到沈默,一定会带他回家,一定会让他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不会熄灭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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