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的一生》悦君不知

14、第 14 章

　　“今朝有跟你打赌？”下课后王希来到了孙高远的身边问道。

　　“是啊，不光是他，我的手底下的队员都跟我打赌，赌咱们班会不会有女生来报名参加三千米。”孙高远懒洋洋地开口说道。

　　“呐，结果你已经看到了，我和大多数队员都赌咱们班没有人报名，就是只有今朝和另外几个起哄的队员赌的有，现在看来他们都输喽。”

　　孙高远抑扬顿挫的语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口风一转，“我记得李妍跟我提起过你，当初邀请你来田径队面试，也说你是个好苗子，结果你没来，为什么呀？”

　　“学习上的事情就够我忙活了。”已经打听到想要的情报的王希打算转头就走。

　　“也是，毕竟是学委大人呢。”孙高远想起王希在这几年为班级获得的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班主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班里能有王希，是他们七班的骄傲。

　　那时的孙高远还不服气地撇嘴想到——那田径在市里拿名次就不是骄傲了吗？

　　结果那自然是。

　　赢得市里田径队初中组比赛冠军的孙高远和被选中参加学校组织的生物课题组游学的王希都得到了班主任的夸赞。

　　“——不过，要是王希你当初加入田径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孙高远拖着下巴畅想着七班出两个田径队好苗子的幻想，而王希则是陷入了沉思。

　　如果她加入了田径队，她能得到什么呢？

　　是日复一日的练习，挥洒如雨的汗水，是因为训练没有时间只有拼命用功才能保持中流的成绩？

　　还是可以拥有依靠的肩膀，共同进步的快乐以及拥有宝贵相处记忆的队友？

　　这一切都是王希一个人学习之余会想到的事情。王希不敢去想那个像种子一样充满可能性的无法既定的未来。

　　过去的王希每当自己开始幻想时，就会拿出自己的成绩单安慰自己——看吧，成绩还是有进步的。

　　加入田径队只是会瓜分自己精力的选择，自己的学业上的成绩可以获得师长的喜爱，同学的称赞，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王希这么想着，于是三年就这么过来了。

　　——可是当原本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存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王希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谢今朝加入了田径队。这只是一个选择，可是这个选择却证明了谢今朝拥有着在接下来的陌生的环境里愿意去尝试的事实。

　　谢今朝因为自己母亲的经历而产生的自我厌弃被跑道周围队友的欢呼声震碎了。

　　每次放学时分看到在跑道上的谢今朝，王希都感觉谢今朝身上的自卑全部被他自己脚踏实地的步伐给抖落了。

　　红色跑道上震颤的脚步也撼动了王希内心的那个一开始充满希望的种子：被汗水所浇灌，被喝彩声所滋养——直至冲破王希的内心，将最初的幻想绽放出现实。

　　——如果我一开始也加入了没有因为一时的怯懦而拒绝加入的田径队，那么我王希的人生会不会开个好头？

　　这将是旋耕在王希心上几年，乃至贯彻她人生的疑问。

　　尽管没有办法实现，这种可能性王希却可以在谢今朝的身上看到。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咬住下唇的王希停住往自己座位的方向，脚步一转，绕过孙高远就来到后门，王希准备做出一个其实连补偿都算不上的决定。

　　孙高远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你要去干吗？”

　　“报名。”

　　孙高远的眼睛一亮，“我靠！是三千米吗？！！”

　　“嗯。”王希有些冷淡的回答道。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让谢今朝输！”孙高远打了个响指笑嘻嘻的说到。

　　舍不得吗？

　　“可能是更不想见你赢。”冷酷地撂下这句话，王希就扭身向老师办公室走去。

　　孙高远：......对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自己好像输了呢。

　　孙高远有些挫败地挠挠头。

　　不过没关系，孙高远挠头替自己找补的时候，眼神飘忽在教室内乱晃，注意到另一处的座位始终是空的——好像自从下课之后，原本座位上的丸子头女生吴菲菲就消失了。

　　根据孙高远对吴菲菲的了解，这个时候她不在座位，去干什么都有可能：去厕所，去茶水间抑或是和小姐妹相约着去小卖部打打牙祭。

　　吴菲菲的好朋友都在，再一联想吴菲菲上课时的特殊反应，孙高远的心里情不自主地生出一个可能性——与对方恬静美好的面庞不相衬的可能性。

　　“......我靠，不是吧。”思来想去，孙高远决定偷偷摸着去班主任办公室亲自看一眼。

　　当王希推门而入教师办公室，吴菲菲也在。

　　.......

　　“你们两个都报名了，你们都是老师的好孩子。”班主任望着自己班上最为优秀的两个学生很是高兴。

　　“你们还年轻，就是要勇于尝试一些新事物。”班主任抿了口陶瓷内的茶水，欣慰地开口道：“这是你们初三最后一届的运动会了，好好表现吧。”

　　......是啊，马上就要毕业了，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呢。

　　王希和吴菲菲一后一前出门。

　　“你吓死我了！你躲这里干嘛？！”吴菲菲被躲在门后的孙高远吓了一大跳。

　　“就是来看看。菲菲，你真的报名八百了？”

　　“就当是中考体测了，练练。”

　　“就你这身板，可以吗？”

　　吴菲菲实在是受不了孙高远的骚扰，自己就先离开了。

　　孙高远跟在吴菲菲的屁股后头，一口一个为什么，誓要追问出自己的女神究竟是为什么想要参加的。

　　孙高远不明白为什么吴菲菲会甘愿放下她的女神范儿去“面朝黄土背朝天”——根据孙高远对她得了解到时候她不一头栽到地上都是可喜可贺的了。

　　而王希也不明白为什么谢今朝会参加这个无聊的赌局。

　　——谢今朝是为什么会选择初三七班来赌注呢？就算是孙高远偶尔的神经质惹得谢今朝不满，想要唱反调，也不该在这种地方使劲啊。

　　王希落座凝望着被记号笔涂抹画出重点的笔记，突然间有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念头——在初三七班里，对于谢今朝而言，唯一的交集就是她。

　　难道谢今朝认为在无人报名的情况下她自己会参加？

　　想要这里王希不由得哑然一笑，想到哪里去了。

　　她又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一场比赛而已，参不参加对于她而言又没有什么好处。

　　铃声响起。

　　可是，她还是破天荒的报名参加了不是吗？就是源于那一点点的不甘心。尽管知道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可是王希并没有后悔。

　　————

　　........不，她早该后悔的。

　　在跑道上，王希视线很是模糊，由于剧烈的呼吸，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肺像是个年久失修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响个不停。

　　多半是岔气，自己的胃部上方也难受的要命，里面像是装了许多粗粝的沙石，在一步一颤中，攻击着她早就疲惫不堪的躯体。

　　这是第几圈了？五圈？六圈？

　　田径队女队长的身影从王希的身边跑过——很好，已经套圈了。

　　报名三千米的女生不多，有的女生已经放弃地走下跑道，有的女生也已经半跑半走了。

　　天知道王希也是多么的想要走一会儿休息一下。可是王希明白，只要自己一走，接下来的几圈，她多半也会这么走下来。

　　其实。走也没关系的。就跟班主任说的一样，报名三千米本就是个很了不起的决定了。同学也不会看起她，和班里的同学也不是很熟的王希也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可是，不能停。

　　王希咬牙想着。

　　[谢今朝三千米就比当时的我慢那么一点。]当时的孙高远如此夸耀着开口道。

　　[你不累啊。]王希在得知谢今朝加入田径队之后曾向谢今朝提问过。

　　[小希你忘啦，咱们满山野乱跑的时候可比这累多了。我和你总是被李婶家的大鹅追着跑，你比我大，永远跑在我的前面，我那时用尽全力追你，都感觉比这次累。]

　　[你长大了，所以能觉得比过去轻松。]王希打字回复道。

　　[那，四姐姐你也会觉得现在比过去轻松吗？]

　　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眶，王希用手胡乱的擦去。

　　哪里轻松了？来到这里，她一点都不轻松，一点都应付不来。

　　汗水流进眼眶，王希拼命擦眼，简直就是想直接哭出来。

　　经过自己的班级时，传来几声同学的鼓励声。

　　王希辨不清楚是谁的声音。

　　总之，现在，跑就好了吧。嗓子里的血腥味恶心得王希想要呕吐。

　　除了她拼尽全力才能保持的中上流的成绩，除了被学习榨干导致自己没有精力维系，在其他人眼里或许都很简单的人际关系，她总该在她这平淡的初中生活里留下点什么吧。

　　或许是太阳过于刺眼，王希的眼角沁出几滴泪水。

　　现任田径队女队长童言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王希的眼前。

　　【希望你能永远这么优秀。】

　　奶奶的那句话就像是躲在躲在暗处的老鼠，总会在王希自以为过的光鲜亮丽的生活之中嗅出一点不和谐的气味，摇头晃脑地将她装满自信和骄傲的瓶瓶罐罐全部不屑一顾地扫翻在地。

　　王希明白，失去童年那个避风港的自己，不可能会一直优秀，她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人比下去。

　　所以，她要开始适应。

　　王希深吸了口热的发烫的空气——从此刻开始，她要开始适应自己充斥着瑕疵和缺憾的人生。

　　她无法像谢今朝那样，将一个崭新的环境当作自己远离童年痛苦回忆的跳板——所以谢今朝才可以知足，才可以开心。

　　而她王希，跟她过于幸福且封闭的童年来说，挫折和痛苦只会让她永远游离在封闭的自我之中。

　　不去看，不去理解，不去适应。

　　这就是她选择的注定有着缺憾的人生。

　　……只是，有一点点希望。

　　王希在路过班级的时候想着——最起码不要让谢今朝这个曾经崇拜过她的童年玩伴再次出现在她接下来的人生里了。

　　如果自己曾经崇拜的人变成这个样子，谢今朝会失落的吧。而王希自己多少也是会有些害羞的啊......

　　“还有最后一圈！王希加油！”

　　“水呢？得要水呀！”

　　王希仿佛是看到了曙光一样，硬生生地拖着自己早就酸痛的双腿，冲向前方早就被人冲刺到达过的终点。

　　“来，水！”有人递过来一瓶水。

　　班主任李洋在拍打着王希的背部。

　　王希被人搀扶到摆在绿草坪的座位椅上休息。

　　“呼——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围在王希身边的人逐渐散去。

　　操场上又开始安排各种各样的比赛活动了。

　　王希起身，缓步朝着一层教学楼走去。

　　胃部的不适使得王希想要不管不顾地吐出来

　　可是干呕几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的咳嗽。

　　“你没事吧？”那是谢今朝的声音。

　　王希：......

　　她的咳嗽更加剧烈了，颤抖着的肩膀在每一次咳嗽时都仿佛是捕兽夹一样，在自己的胸前狠狠地合上。

　　合上是为了什么吗？

　　王希想现在的她找到答案了：是为了守护她那颗过于脆弱敏感的心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你为什么会赌我参加？”王希剧烈咳嗽着蹲下身子，但还是在谢今朝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用支离破碎的语气问道。

　　“就是感觉小希你想切切实实的跑一次。”谢今朝忙不迭地一手拍着王希的后背一手将手中的矿泉水打开递给了王希。

　　“喝吧。”

　　王希没有动作。

　　“我没喝过的。”王希的视线落在了瓶口。

　　王希这才接了过来。

　　接着方才的话题谢今朝这才开口道：“早上我每次训练的时候注意到小希你都会看操场上的田径队员几眼。”

　　“初三中考的压力很大吧？跑步可以缓解你的情绪。”谢今朝蹲在路边看着王希大口吞咽着矿泉水。

　　“还好吧。不能快快活活的赢一场，就真真切切输一场，也挺好的。”王希的呼吸总算是顺畅了。

　　而且，或许，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她不该拒绝田径队的入队邀请，也不该将接龙的失败放大至自己的整个初中阶段。

　　她的性格变得小心谨慎，沉默寡言。又或者，一开始的她本就是这副样子，只不过谢今朝这个泥萝卜头阴差阳错被移种在了她这片荒芜孤单的菜园里，让她感受到了呵护与陪伴的喜悦。

　　萝卜的橘红色点缀在田野里，快乐的童年编织成了野花与蔓草点缀其间——这是属于王希自给自足的丰饶菜园。

　　虽然萝卜还小，但是总会长大的。

　　等到了收获的季节，成熟的作物被取走，就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洞，在布满记忆的土地里提醒着对方的存在。

　　王希可以选择重新种下其他的作物种子，望着那里的小小的孔洞，王希想要找到适合耕种的作物。可是所有的种子都填下去，也填不满那个孔洞。

　　不合适，不适配。

　　王希这么想着。于是，王希选择关上菜园的栅栏，将记忆里永远鲜活的野花野草关在里面。

　　对于王希而言，这是一个封闭而又贫瘠的冬天，不知道何时会结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希总是希望着在她选择的缺憾人生里，可以有一点春天的气息。

　　可是春天什么时候来，王希自己也说不准。

　　思来想去，初中时代的王希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以后的自己。

　　现在的她不想改变自己被人诟病的性格，希望长大之后的成人的她可以满足这个愿望吧。

　　王希和谢今朝在运动会上告别。如果王希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和谢今朝初中时代的倒数第二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