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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好戏开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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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懿安刚要下令将徐酬月押回府邸,惜春下意识地要上前阻拦,却被一旁的白鹤眼疾手快地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光天化日之下,殿下!”徐酬月奋力挣扎,试图甩开朱懿安铁钳般的手,声音带着被冒犯的冷怒,“您身为皇子、刑部主官,当街强掳官宦之女,就不怕御史弹劾,有损天家清誉吗?!放开我!”
朱懿安非但没松手,反而凑近一步,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她脸上逡巡,声音低沉而危险:“徐酬月?你身上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我真是…好奇得紧啊。”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被她强调的秘密。
就在这拉扯间,结合朱懿安对阿月之死近乎偏执的追查态度,以及刚才芸香临死前那指向性极强的眼神和未竟之语,徐酬月心中已然雪亮——那晚阿月要去见的人,正是眼前这位五殿下朱懿安!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剧震。
朱懿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恍然和分神!电光火石间,他毫不犹豫地抬手,快如闪电地在徐酬月颈后某个穴位精准一击!
“呃…”徐酬月闷哼一声,挣扎的动作骤然停止,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朱懿安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无视周围可能存在的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惜春目眦欲裂,却被白鹤死死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被带走。
徐酬月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雕花承尘和流苏锦帐。她撑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环顾四周,房间陈设华贵而冷硬,显然是男子居所。朱懿安就坐在离床不远的太师椅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手中把玩着一个青玉镇纸。
“醒了?”朱懿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现在,可以好好跟我说了吗?徐酬月。”
徐酬月靠在床头,揉了揉仍在作痛的脖颈,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讥诮的冷笑:“殿下想知道什么?是阿姐她当年为什么会‘意外’死在冰冷的湖水里?还是…芸香为什么必须死在我面前?”
她没有等朱懿安回答,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眼神变得空茫而哀伤,自顾自地讲述起来,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心碎的脆弱:
“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阿月…是我同父异母的阿姐。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我从小在京城魏国公府长大,而她…因为生母早逝,加上据说体弱多病,受不了北地严寒和京城的喧嚣,从记事起就一直养在苏州富甲一方的外祖家——江南织造沈家。”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大约只有…十岁?” 徐酬月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春日午后。
徐知澎兴冲冲地跑进徐酬月的小院子,把穿着粉红小袄、扎着双丫髻、揉着她梳着双丫髻的脑袋,眼睛亮晶晶地说:‘昭昭,快!梳洗打扮!你阿姐的船到通州码头了,爹娘让我们一起去接她!’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姐姐。”
“我好奇极了。在去码头的马车上,我一直扒着车窗往外看。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看到了她。” 徐酬月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的、怀念的弧度。
徐昭月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苏绣襦裙,披着月白的斗篷,安静地站在外祖母身边,像一株刚从江南烟雨中移来的、怯生生的新荷。她看起来那么纤细,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好温柔,像盛着江南三月的湖水。
“她看到我,没有嫌弃我这个满脸兴奋、可能还沾着点心渣的小团子,反而主动蹲下身,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打开来,里面是几块我从没见过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形状像小小的梅花。‘这是苏州的梅花糕,给昭昭尝尝。’她的声音也柔柔的,带着好听的吴侬软语腔调。”
“后来…她住在府里的那段日子,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之一。”徐酬月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不像别的闺秀那样嫌弃我爬树、玩泥巴弄脏了手。她会坐在廊下,耐心地听我叽叽喳喳讲那些幼稚的趣事,用带着香气的帕子替我擦掉脸上的泥点。她会教我认苏州带来的花样子,给我讲江南的园林和传说。我第一次觉得,有个姐姐…真好。她就像是照进我顽劣童年里的一束温柔月光。”
“可那一次…她回来住的时间特别长,足足有半年。起初我还很开心,后来却发现她越来越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愁绪,人也越发清减了。”徐酬月的语气陡然低沉下去,带着痛楚。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祖母和母亲的对话…” 徐酬月闭上眼,仿佛那锥心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太子的意思…嫁过去…知月那孩子的身子…唉…也是她的命…为了徐家…’”
“嫁过去?!命?!” 年幼的徐昭昭不懂朝堂倾轧,但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她心里。她跌跌撞撞地跑去找阿姐,在那个落着细雨的黄昏。阿姐依旧倚在窗边,单薄的身影在暮色里像一幅随时会消散的剪影。
“我扑到她身边,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阿姐!我听说…听说你要嫁给太子?是不是真的?你不想嫁是不是?你生病了…我们逃吧!逃回苏州去!逃得远远的!’”
徐昭月被徐酬月的突如其来的话惊住了。她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惊惶,有悲伤,有绝望,还有一丝…被孩童这个天真的提议所触动的、微弱的光。
徐昭月猛地捂住的她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昭昭紧紧搂在怀里,身体微微发抖。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孩童的颈窝里。那一刻,徐酬月无比确信,她不想嫁!她害怕!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徐酬月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记得,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府里突然乱成一团。我被惊醒,只听到外面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压抑的哭声和祖父暴怒的呵斥。我被奶娘死死抱在怀里,捂住了耳朵。第二天…府里挂起了白幡…他们告诉我…阿姐…她…失足落水…淹死了…就在城外的荷花池…”
“失足落水?”徐酬月猛地睁开泪眼,看向朱懿安,眼中是刻骨的悲愤和冰冷的嘲讽,“殿下,您信吗?一个连走到花园都需要人搀扶、一阵风都怕吹倒的、刚刚被指婚给太子的病弱女子,会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失足’掉进冰冷的荷花池?!”
“至于芸香…”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变得冷硬如铁,“我不得不杀她!她知道的太多,她看向我的眼神…她当时想说的话,会把一切都引向无法挽回的深渊!殿下,您现在明白了?您要杀我泄愤,还是要退婚保全自身,都随您!”
徐酬月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不再看朱懿安,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那哭声里,混杂着对姐姐早逝的悲痛、对自身无力的悔恨、以及对残酷命运的不甘。
朱懿安静静地听着,看着她从平静的追忆,到压抑的痛苦,再到此刻的崩溃。她那声声泣血的控诉,像重锤敲打在他心上。他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听着那压抑的哭声,心中那因云秀之死而燃起的滔天怒火,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是怜惜?是愧疚?还是…同病相怜的痛楚?
他沉默地伸出手,没有去擦她的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将她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
徐酬月僵硬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放松,仿佛找到了一个暂时可以依靠的港湾。她将脸深深埋在他坚实的肩头,泪水浸湿了他昂贵的锦缎蟒袍。那压抑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朱懿安才将哭到力竭、似乎昏睡过去的徐酬月小心地放回床上,替她掖好被角。他深深地看了她苍白的睡颜一眼,才转身悄然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徐酬月倏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锐利,哪有半分昏睡的痕迹。她坐起身,脸上所有脆弱和悲伤都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惯常的清冷。
惜春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心有余悸和后怕,低声道:“主子,您刚才在里面…一边讲一边哭…奴婢在外面听着,心都揪起来了,差点…差点都要信以为真了!” 她想起那逼真的哭声和叙述,仍觉震撼。
徐酬月面无表情地接过惜春递来的温热帕子,仔细地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泪痕,动作冷静得近乎冷酷。她对着铜镜,整理着微乱的鬓发,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戏,总要演得真些,才能让人入心入肺,深信不疑。朱懿安对阿月的执念越深,我这番‘真情流露’才越有效。”
她放下帕子,镜中的眼眸寒光凛冽,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现在,火候差不多了。” 她冷冷地勾起唇角,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接下来的目标,“接下来,该轮到那位…苟延残喘的废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