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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香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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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酬月那句“自成一派”的回答,像一颗石子投入朱懿安心湖,激起涟漪,却也迅速被更汹涌的案情淹没。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派系之事,转而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血案。
“苏怡去更衣,是独自一人?”朱懿安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
“是。那后舱是供女眷临时休憩更衣之所,除了带路的侍女,并无旁人。那侍女是郡主的人,事后也问过话了,只道将苏二小姐送至舱门口便离开了。”徐酬月回答得滴水不漏。
朱懿安沉吟片刻:“白鹤,去查今日所有登船之人名单,尤其是侍从、船工。另外,苏二小姐更衣的后舱,仔细搜过没有?任何可疑之物,哪怕一根线头,都不可放过!”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白鹤领命而去。
水榭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远处湖风穿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朱懿安的目光落在徐酬月身上,带着审视:“徐三小姐似乎对苏怡的死,并无多少悲戚?”
徐酬月端起早已微凉的茶盏,指尖感受到一丝凉意:“殿下此言何意?我与苏二小姐不过泛泛之交,今日之前甚至多有口角。若说悲痛欲绝,反倒显得虚伪。小女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凋零。”她抬眼,眸中一片清冷,“何况,殿下不也觉得,她的死,或许并非意外?”
朱懿安嘴角微勾,不置可否。这女人,永远像隔着一层雾。
徐酬月刚踏入魏国公府那威严的朱漆大门,便被等候多时的管家径直“请”去了祖父魏国公徐辉祖的书房。沉重的紫檀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喧嚣,只余下书房内沉水香袅袅的烟气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魏国公徐辉祖端坐于太师椅上,身着麒麟补子常服,面沉如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钉在徐酬月身上,不怒自威。“回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你们兄妹两个,倒是轮番去‘那地方’凑热闹。昭昭,”他刻意用了她的小字,语气却毫无温度,“别告诉祖父,这也是你的‘机会’。阿月我给你,不是让你这般轻掷,去招惹刑部和那些命案的!”
徐酬月垂首立在堂下,闻言,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她抬起头,目光不闪不避地迎上祖父审视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平稳:“孙女…自愿领罚。”她顿了顿,仿佛没听见祖父的警告,一字一顿地纠正道:“还有,孙女不叫‘阿月’。我叫昭昭——徐、昭、昭。祖父您…或许是真忘了。”在吐出“昭昭”二字时,她刻意加重了音节,仿佛在提醒着什么被刻意遗忘的往事或身份。
魏国公的眼神骤然一凝,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她这近乎挑衅的回应背后,究竟藏着几分真心,几分试探。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徐酬月不再多言,深深一福,转身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书房。那挺直的背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倔强。
回到自己那处相对僻静的别院,徐酬月挥退其他侍女,只留下心腹惜春。夜风穿过雕花窗棂,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惜春,”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也看到了,对么?”
惜春立刻明白所指,神色凝重地点头,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回小姐,奴婢看得真切。那岸上苏怡身上掉落的香囊…那针脚、那配色、还有那古怪的缠枝花样…与‘她’绣的,几乎一模一样!”
“果然…”徐酬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寒冰。“她没走…或者说,她背后的人没打算让她‘走’。”她猛地转身,语速快而清晰,“当初一念之仁,留她性命,终究是祸患!不行,那‘棋子’绝不能留在此地了!”
她当机立断:“惜春,你亲自去办!立刻、马上,把‘那人’从那地方转移出去!送去师父她们落脚的地方,托师兄他们务必严加看管照顾!要快!”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朱懿安不是庸才,刑部也不是摆设。这案子牵扯了户部侍郎之女,他掘地三尺也会查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能查到线索!必须在他们发现之前,把人送走!现在就去!”
“是!小姐放心!”惜春深知事态严重,毫不迟疑,领命后如一道影子般迅速闪出房门,身影瞬间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摇曳的烛火将冰冷的石壁映照得鬼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水与死亡混合的独特气味。
朱懿安站在一旁,看着仵作老陈仔细查验苏怡的尸身。白鹤侍立在后,脸色有些发白。
“殿下,”老陈的声音沙哑而沉稳,“死者苏怡,女,年十七。致命伤在脑后,系被钝器重击,颅骨碎裂。落水是在死后,应是凶手为掩盖罪行或伪造失足落水假象所为。”
“死后落水?”朱懿安眼神一凛,“确认?”
“确认。死者肺腑内并无溺液,指甲缝中也无挣扎时抓取的水草泥沙。且其脖颈处有轻微扼痕,指印纤细,似是女子所为,但力度不足以致命,更像是短暂制服或拖拽时留下。”老陈指着尸身脖颈处几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痕迹。
“还有何发现?”朱懿安追问。
老陈拿起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湿透的、做工精致的香囊:“这是在死者紧攥的手心里发现的。捏得极紧,似乎临死前拼尽全力抓住的。”
朱懿安接过香囊。香囊是上好的蜀锦,绣着一丛幽兰,针法细腻,带着江南绣品的婉约风韵。凑近闻,除了湖水腥气,还有一丝极淡的、独特的草药混合香气,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
“这香气…?”朱懿安皱眉。
“回殿下,属下辨识过了,”老陈道,“除了常见的安神香料,其中混有少量‘醉仙桃’的花粉和…‘血见愁’的根汁。前者有强烈致幻、麻痹之效,少量吸入或接触皮肤即可使人晕眩无力;后者…有剧毒,见血封喉,但需直接接触伤口或大量内服。死者身上并无新伤口,口腔、食道也无毒物残留,此物应非致死原因,可能是凶手携带时不慎沾染。”
“致幻…麻痹…”朱懿安盯着香囊上的幽兰,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徐酬月叙述中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苏怡去更衣前,曾因被侍女泼湿衣裳而大发雷霆!一个念头骤然清晰:情绪激动、呼吸急促时,更容易吸入空气中飘散的粉末!
“白鹤!”朱懿安声音陡然拔高,“速去查!今日船上所有侍女的来历,尤其要查近一年内,是否有曾在江南一带,特别是苏州、扬州等地当过差的!还有,立刻派人去查户部侍郎苏府,问清楚苏怡小姐近几个月可曾收到或佩戴过此类绣着幽兰的香囊?若有,是谁送的!”
“是!”白鹤意识到关键,立刻飞奔而去。
朱懿安亲自带人重返画舫后舱。这狭小的空间已被仔细搜查过,除了苏怡换下的湿衣,并无太多线索。
朱懿安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寸地板、墙壁、衣架。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衣架下方靠近角落的地板上。那里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颜色略深的痕迹,像是被水渍反复浸染过,又或是…被匆忙擦拭过什么。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状的残留物,放在鼻尖轻嗅——正是那香囊上“醉仙桃”花粉的微甜气息!旁边,还散落着几根极细的、浅青色的丝线,与苏怡紧握的香囊边缘磨损处露出的内衬丝线颜色一致!
“凶手行凶时,苏怡并非全无反抗!”朱懿安心中笃定,“她或许在吸入花粉后感到晕眩,但仍有一丝清醒,在凶手袭击她时,她抓住了凶手的某个物品——很可能就是这个香囊!挣扎中,香囊被扯破,部分丝线脱落,花粉也洒落在地。凶手在事后匆忙清理,但留下了这些细微的痕迹!”
那么,这个香囊,就是指向凶手的关键信物!是谁送的?或者说,是谁有能力让苏怡贴身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