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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酬月昭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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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魏国公府三姑娘徐酬月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好端端的三姑娘怎么会落水?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张氏看着女儿的脸色,心痛如绞。
春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世子妃饶命,奴婢该死……”
张氏听她哭哭啼啼,心中更是烦闷。她眼下就只剩下一儿一女了,长女早就走了。“莫要哭了,下去罢。去把药煎了。”张氏疲惫地挥挥手。
宫内,裴贵妃所居宫殿。
“母妃,您当真要儿臣娶她?”说话的男子手指不耐烦地戳着下人捧着的画像,对着座榻上那位眉眼与他极其相似、容色明艳的华服女子抱怨道。
裴贵妃凤眸一瞪,训斥道:“给本宫坐正了!这副纨绔模样成何体统!”
朱懿安见母妃动了真怒,只得悻悻坐直:“母妃儿臣还年轻,不急于此。况且……”他撇撇嘴,“儿臣素不爱这等纤细文弱之质。您不若与舅舅说说,此事……还是作罢了吧?”
“此事已定,绝无更改!”裴贵妃语气斩钉截铁,见儿子脸色黯淡,稍稍放缓了语气,补充道:“本宫已让国公爷明日亲往魏国公府议亲。你道你不急?你可知那东宫之位多少人望眼欲穿!母妃难道能看着你落在人后?若实在不喜……”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过几年,待你们成亲后,你再将那合你心意的娶进府做个侧妃便是。徐家三姑娘身份贵重,也当得起你这正妃的体面。”
朱懿安看着上首那位容色端丽、气度雍容的母妃,眉头拧得更紧:“母妃!纳侧妃?儿子连这徐家小姐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未曾见过,遑论性情喜好?这般盲婚哑嫁,岂非儿戏?还是请外祖父莫去提亲了吧!”
“呵!”裴贵妃闻言,不由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凤眸中掠过一丝锐利,“盲婚哑嫁?你何时竟成了这般迂腐守旧的酸儒?倒像是读圣贤书读傻了!”
“哎呀,母妃!”朱懿安有些气急败坏,“儿子是怕……怕委屈了人家姑娘,也……也委屈了自己!”他终究没把“不喜欢”说得太直白。
“你既还认本宫这个母亲,此事便由不得你!”裴贵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若是不认……哼,这桩婚事,你也得受着!”
“母妃!”朱懿安的声音里透出无奈与一丝被看穿的窘迫,“您这般苦心筹谋,不就是为了抢在三皇兄前头,将魏国公府这棵大树,牢牢攥在咱们裴家手里么?”
“你懂什么?”裴贵妃骤然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深宫妇人独有的机警和野心:“前线如今正吃紧,粮饷军需至关重要。徐家掌着京畿大半的仓储和通衢转运,此正是千载难逢之机!太子管着户部却弄出亏空,陛下震怒你外公出面,此事才有七八分把握。若能借徐家之力襄助前线太子之位如何还坐得安稳?”
当徐酬月悠悠醒转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混沌的记忆里,只余下不慎失足落水的冰冷与窒息。
她强撑着睁开眼,锦被外的世界安静得过分。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内室,徐酬月虚弱地朝门外唤道:“秀月,秀月……”
守在门外的秀月闻声急忙推门而入,见小姐已坐起靠在床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厚实的外衫披在她单薄的肩上:“姑娘!您可算醒了!您落水受了寒气,夫人守了您大半日,方才去歇息片刻。奴婢这便让绿瑶去请夫人!姑娘且再歇歇,奴婢去给您端温着的姜汤来。”秀月说着,匆匆退下。
倚在软枕上,徐酬月怔怔地望着窗外天边渐渐沉落的霞光。那水底绝望的冰冷,竟让她陷入了一场冗长诡异的噩梦。梦中,徐府大门被贴上封条,鲜血浸透了门前的石阶……烈火舔舐着她的裙裾,浓烟堵住了所有生机……那烈焰焚身的焦灼痛楚,仿佛此刻仍在皮肤下隐隐灼烧。
脚步声伴着关切的话语传来:“昭昭!身上可觉得好些了?还有哪处不舒坦?”张氏带着一阵风急步走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女儿惨白的脸。
徐酬月勉强弯了弯嘴角安慰母亲:“娘放心,女儿无事。不过是呛了几口水,我自小跟着师傅习武,身子壮实,这点寒气不碍事的。”她确实少时得父亲允许,延请名师习得一身不错的武艺,只是及笄后便深藏闺中,以大家闺秀的模样示人,此事知晓者甚少。
“你呀……张氏抚摸着女儿冰凉的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还有个事你昏睡这两日间,承恩公裴国公爷亲自过府,为五皇子向祖父提亲了。”她看着女儿瞬间凝住的眼神,语气带着不忍与疼惜:“你祖父亦未立刻答允,只说需看你自己的心意。孩子,若你实在不愿……娘拼着这张老脸,也去求你祖父推了这门亲事。”
五皇子——朱懿安,裴贵妃之子,裴家的倚仗。徐酬月心头剧震。梦中片段飞速闪过:他顶替太子领兵征伐西北,最终马革裹尸裴家随之凋零登上帝位的三皇子那道诛戮徐家满门的圣旨还有那场将她化为灰烬,却始终蒙在迷雾中的大火……
一丝冰冷的决意悄然在她心底滋长。
“母亲……此事……容女儿再想想……”徐酬月垂下眼帘,声音虚乏:“女儿……还是有些乏了……”
“好好好,你歇着,娘就在外间。”张氏掖好被角,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确认母亲走远,徐酬月眸光一凛,对着寂静处沉声唤道:“惜春。”
一道利落的青色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屏风后转出。
“姑娘。”惜春抱拳行礼。
徐酬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串冰凉的白玉珠串,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暗香阁,详查五皇子朱懿安。我要知道所有,他平日往来何人,喜好如何,尤其……与三皇子那边的关系。”
“是。”惜春没有任何多余疑问,干脆利落地应下,旋即又如影子般隐没于屏风之后。她深知小姐的脾气,该让她知道的,小姐自会告知;若不说,她便只需执行。
徐酬月再次望向窗外,晚霞如血。梦中所示,今日裴家提亲,明日三皇子……怕是也要来了。她徐家终究难逃这夺嫡的漩涡?既如此……她便要亲自搅动这风云,为徐家拼出一条生路,更要找出那场大火背后的真相!
徐酬月端坐于暗香阁临窗的紫檀木圈椅上,指尖轻点着汝窑天青釉茶盏的边缘,听着惜春的汇报,秀眉微挑:“就这些没了?”她的声音清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般干净,除了逗鸟取乐便无他事?看来他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比他那三皇兄还要老辣几分。”盏中雨前龙井的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锐光。
“姑娘,”惜春觑着她的脸色,低声道,“还有一事……今日坊市间,有些不堪的流言蜚语,直指姑娘。说您……蛇蝎心肠,是那等恶毒泼辣的女子,道是……谁家儿郎若娶了您,便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徐酬月闻言,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底却寒潭深锁,不见半分波澜。“哼,”她轻嗤一声,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这等不入流的伎俩,当本姑娘不知是谁的手笔么?既如此不愿结这门亲事……”她顿了顿,指尖捻起案几上一瓣飘落的茉莉,声音陡然转厉,如冰珠落玉盘,“那我偏生不能叫他如愿!惜春,去查,把那些散播谣言的腌臜泼才的舌头,都给本姑娘拔了!不是说我蛇蝎心肠么?既给我安了这名头,我若不坐实了,岂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