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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雨,终于停了。不是那种温柔的渐歇,而是像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猛地拧紧了水龙头。持续了数日的瓢泼大雨骤然止歇,留下一个被彻底洗刷过、却又异常沉重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湿冷,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水汽,混合着泥土、腐烂落叶和城市下水道翻涌上来的复杂腥气。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低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再次坍塌,倾泻下更多的冰冷。

      市局刑侦支队的走廊里,气氛却比这阴郁的天气还要凝固百倍。第七个死者出现了。

      刻在背上的拉丁词是“Superbia”。

      傲慢。

      发现地点在城郊结合部一个废弃多年的货运站调度室里。死者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名叫孙志强,一个在附近小有名气的“能人”,靠钻营和放贷发了点小财,为人刻薄势利,尤其爱在比他穷困潦倒的亲戚邻居面前炫耀。他的死亡现场,与前面六起如出一辙:暴雨中被拖入废弃建筑,被以极其痛苦的方式虐杀,最后用利器在背部皮肤上刻下代表其“罪名”的拉丁文。

      净珩煜是被队长的电话直接从法医中心的解剖台前叫走的。电话里的声音嘶哑紧绷,只说了地点,甚至没提“第七个”这个词,但那沉重的窒息感已经顺着电波爬了过来。净珩煜沉默地挂断电话,脱掉沾染了解剖室福尔马林气味的一次性防护服,动作机械而精准。他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拿出那件深灰色的风衣穿上,拉链一直拉到下巴,仿佛要用这层布料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门口。

      刚拉开门,差点撞上一个人。

      晏予洛。

      他似乎也是刚从某个地方赶过来,额前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不听话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看到净珩煜出来,脸上立刻漾开那熟悉的、温煦如春的笑容。

      “珩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和关切,“正要去找你。听说……第七现场确定了?在城北老货运站那边?”他眉头微蹙,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忧虑,“那边环境很糟,废弃很久了,又刚下过暴雨,现场肯定一塌糊涂。”

      净珩煜的脚步顿了一下,没看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他的视线落在晏予洛手里那个印着“静和斋”标志的纸袋上,胃里那熟悉的滞涩感又泛了上来。

      晏予洛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冷淡,很自然地将手中的纸袋递过来。“给,还是你喜欢的无糖抹茶素点,新出炉的。去现场路不近,又冷,垫垫肚子。”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知道你肯定没顾上吃。”

      那纸袋递到眼前,淡淡的抹茶香和点心的温热气息飘散出来。净珩煜的目光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纸袋上移开。他侧身,想从晏予洛旁边绕过去,动作带着明显的回避。

      “不用。”他的声音比这停雨后的空气更冷硬。

      晏予洛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变成一种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表情。他收回纸袋,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帮净珩煜整理一下被风衣领子压住了一点的头发。

      “看你脸色,白的吓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净珩煜额前发丝的瞬间,净珩煜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动作之大,后背“咚”一声撞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框上。

      “别碰我!”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尖锐的警告。

      走廊里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晏予洛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琥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净珩煜,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惊人——一丝受伤?一丝错愕?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像是阳光瞬间被厚重的乌云吞噬,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岩石。那眼神里没有了任何惯常的暖意,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和……某种冰冷的探究。

      那目光像实质的冰锥,刺得净珩煜皮肤生疼,胃里的滞涩感瞬间翻涌成强烈的恶心。他猛地转过身,拉紧风衣领口,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电梯口走去,脚步急促得近乎逃离。

      直到电梯门冰冷地合拢,隔绝了身后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净珩煜才靠着冰冷的金属厢壁,剧烈地喘息起来。他抬手,用袖子用力地擦拭着额头——刚才晏予洛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的位置,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电梯下行带来的轻微失重感,让他胃里的翻腾更加剧烈。他闭上眼,眼前却反复闪过晏予洛最后那个眼神。

      那绝不是阳光下的琥珀。那是深潭,是陷阱,是……深渊。

      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净珩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挺直脊背,推开沉重的金属门,大步走入外面那铅灰色的、湿冷的世界。刑侦支队的黑色勘查车就停在门口,引擎盖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

      城北,废弃货运站。

      调度室早已失去了门窗,像个被掏空内脏的巨兽残骸,黑洞洞地敞开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尘土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大量血液在潮湿环境下慢慢腐败的气息,混杂着人体组织开始分解的微妙酸腐。

      现场勘查灯惨白的光柱刺破室内的昏暗,将一片狼藉照得纤毫毕现。地面是厚厚的、被雨水和无数只脚踩踏过的泥泞,混杂着破碎的玻璃渣、朽烂的木屑、不知名的黑色油污,以及……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粘稠的血迹。雨水从破败的屋顶缝隙渗漏下来,滴滴答答,在血泊和泥泞中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坑。

      死者孙志强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俯卧在调度室中央相对“干净”的一片水泥地上。他肥胖的身体上裹着泥浆和血污,背部赤裸着,皮肤被利器粗暴地割开,刻下那个代表着“Superbia”的拉丁单词,伤口边缘翻卷,深可见骨。血腥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净珩煜套上鞋套、手套、头套,戴上口罩和护目镜,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泥泞的地狱,每一步都踩在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和湿滑上。那种感觉透过厚厚的鞋套传递上来,让他胃里的翻搅一刻未曾停歇。他强迫自己忽略脚下令人作呕的触感,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现场遗留的痕迹上。

      勘查灯的光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他像一台精密的人形扫描仪,目光一寸寸扫过泥泞的地面、倾倒的桌椅、布满灰尘的墙壁……寻找着凶手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一个多小时后,汗水已经浸透了净珩煜的内衣,黏腻地贴在背上。护目镜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他蹲在调度室最内侧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这里堆积着一些废弃的帆布和破烂的麻袋。勘查灯的光束聚焦在他眼前的地面上。

      那里,在厚厚的灰尘下面,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自然落尘完全覆盖的鞋印边缘。若非他眼力惊人且对痕迹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他小心翼翼地用勘察灯从极低的角度侧打光,那鞋印的轮廓才在光影的对比下,极其艰难地显露出一点点痕迹。

      净珩煜屏住呼吸,拿出专用静电吸附膜和强光手电。他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用静电膜小心翼翼地覆盖住那片区域。微弱的电流激活了灰尘,更多的细节被吸附上来。他打开强光手电,几乎是贴着膜面照射。

      一个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鞋底花纹在膜上显现出来。纹路很特别,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细密的交叉网格状,网格的交叉点上似乎还有微小的、规则的点状凸起。由于灰尘覆盖严重且位置特殊,靠近墙角,踩踏力量很轻,只能勉强看出前脚掌一小部分的特征,后跟部分完全缺失。

      他立刻用相机从多个角度拍摄下静电膜上的痕迹。这个发现极其重要。凶手显然非常谨慎,刻意选择了泥泞的区域行走以掩盖足迹,却在这个相对干燥的角落留下了一个如此模糊、却又如此独特的印记。这或许是凶手在某个特定位置停留、观察或进行某个动作时无意留下的。

      他站起身,准备将这个关键物证标记好,交给后续的痕检同事进行更专业的提取和固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交谈声。

      “……确认了!监控!虽然很模糊,但时间点对得上!”
      “妈的,总算有像样的线索了!”
      “快,通知队长!还有,立刻去净工办公室……”

      声音戛然而止。几个技术队的同事出现在调度室门口,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室内正站起身的净珩煜,眼神里充满了探究、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净珩煜心头猛地一沉。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负责外围监控调取的年轻技术员小李,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看向净珩煜的眼神充满了挣扎和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干涩地开口:

      “净工……城北路口的交通监控……拍到了……拍到了您的车。”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一段极其模糊、雪花点严重的夜视录像画面,将屏幕转向净珩煜。

      时间是昨晚,暴雨最猛烈的时候。时间戳显示:23:47。地点是距离这个废弃货运站仅隔两个路口的城北主干道十字路口。画面质量很差,雨水在镜头前形成密集的水帘,灯光被晕染成模糊的光团。一辆深色的轿车在红灯前短暂停下,随即在绿灯亮起时左转,驶向……正是货运站的方向。

      尽管画面模糊,车型和颜色都难以精确辨认,但小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肯定:“车牌……车牌号尾数‘739’……系统自动识别比对……是您的车,净工!”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净珩煜脑中炸开。冰冷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的车?昨晚?23:47?这个时间点……距离法医根据尸体温度和现场环境推测的死亡时间区间……高度重合!

      “不……”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昨晚……我在家。” 但他立刻意识到这辩解多么苍白无力。他独居。谁能证明?

      就在这时,调度室外又传来一阵骚动。痕迹检验组的老张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脸色铁青地快步走了进来。那透明的物证袋里,赫然装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骨有些变形,伞面沾满了泥浆,但伞柄的样式和材质清晰可辨——那是一种深色的、带有防滑纹理的硬质塑料,款式非常普通,随处可见。

      老张的目光扫过净珩煜,又迅速移开,声音沉重地汇报:“在……在调度室外墙的排水沟淤泥里发现的。埋得不算深,被雨水冲出来一点。”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补充道,“伞柄……伞柄内侧,提取到一枚非常清晰的右手拇指指纹。刚刚……刚刚初步比对……”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净珩煜,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净珩煜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认得那把伞!那是他放在办公室门后备用伞桶里的!一把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黑色长柄伞!什么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冰冷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口。他猛地抬手捂住嘴,护目镜下的眼睛死死盯着物证袋里那把沾满泥污的伞,又猛地转向门口技术员小李手中平板电脑上那模糊却致命的监控画面。

      车。伞。时间。地点。

      一张无形的、冰冷的巨网,正以他为中心,从四面八方骤然收紧!每一根丝线都散发着阴谋和死亡的气息。

      是谁?!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调度室的门口,仿佛在搜寻某个身影。晏予洛……他来了吗?他会怎么说?那温和的笑容下,此刻又藏着什么?

      然而,门口只有神色凝重、眼神复杂的同事们。那个总是带着阳光般笑容的身影,此刻却不见踪影。

      调度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单调声响。滴答。滴答。滴答。像死神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净珩煜站在泥泞和血腥的中央,被惨白的勘查灯光笼罩着,像一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苍白的雕像。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不再是信任和依赖,而是冰冷的审视和尖锐的怀疑。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血腥的余味,呛得他肺叶生疼。

      队长老李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他脸上沟壑纵横,几天几夜没合眼,眼袋浮肿发青,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他先看了一眼技术员小李手里的平板,又扫过老张手里装着黑伞的物证袋,最后,那沉重如铁的目光才落在净珩煜身上。

      “净工,”老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情况……你也看到了。解释一下?”

      解释?净珩煜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昨晚为什么他的车会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解释他办公室的伞为什么会埋在尸体旁边的排水沟里?证据冰冷地摆在眼前,所有逻辑链条都严丝合缝地指向他。他拿什么解释?一句苍白的“不是我”?在这如山铁证面前,显得多么可笑。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干得像被砂砾磨过。

      “净珩煜同志!”老李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痛心,“七条人命!七条!你平时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局里上下谁也没说过什么!因为你活儿干得漂亮!大家信你!可现在呢?车是你的,伞是你的,指纹是你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你告诉我,这是巧合?!”

      周围的空气瞬间又降了几度。怀疑的目光变成了实质的冰冷利刃,几乎要将他洞穿。

      “我……没有。”净珩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虚弱和固执。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灭顶的眩晕感。

      “没有?”老李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你告诉我,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你在哪?谁能证明?!”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阳光,瞬间撕裂了这凝重的黑暗。

      “李队,冷静点。”

      所有人循声望去。晏予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调度室门口。他依旧穿着那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子挽着,脸上带着那招牌式的、令人心安的温暖笑容。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纸杯咖啡,仿佛刚从某个悠闲的咖啡馆回来。

      他从容地走进来,无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先是将一杯咖啡递向老李,被老李烦躁地挥手挡开,然后很自然地走向身体僵硬、脸色惨白的净珩煜。

      “珩煜,”晏予洛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安抚意味,他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看进净珩煜空洞的眼底,“别怕,我知道不是你。”他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他甚至抬起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拍拍净珩煜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就在他靠近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猛地钻入了净珩煜被口罩过滤后的鼻腔!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气息——高级木质香水的后调,带着雪松的清冷;一丝极淡的、属于晏予洛身上惯有的干净皂角味;但最浓烈、最无法忽视的,是那股仿佛浸透了骨髓的、冰冷的雨水腥气!混合着……浓重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像是泥土深处腐朽根茎的霉味!

      这气味……净珩煜的瞳孔骤然缩紧!这气味,与他在前六个雨夜凶案现场核心区域闻到的、那独一无二的死亡气息,一模一样!那是雨水冲刷泥土、混合着受害者大量鲜血、在特定密闭潮湿环境中酝酿出来的、无法复制的“现场气味”!

      这股味道,此刻正清晰地、浓烈地从晏予洛身上散发出来!尤其是他靠近时抬起的右手腕袖口附近!

      净珩煜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身体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金属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护目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晏予洛,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

      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所有线索在脑海中疯狂串联:那刻意而过的关注,那无处不在的“巧合”,那被精准放置的物证……还有此刻他身上这无法作假的、来自地狱的味道!

      晏予洛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那温煦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幽光,像是平静湖面下急速掠过的巨大阴影。他收回手,脸上的表情迅速调整回惯常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担忧。

      “珩煜?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关切地问,仿佛刚才净珩煜剧烈的反应只是他的错觉,“是不是现场气味太刺激了?要不你先出去透透气?”

      这虚伪的关切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净珩煜紧绷的神经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他死死捂住嘴,口罩下的脸扭曲着,视线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晏予洛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是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任何指向他的物证都更致命、更冰冷、更……疯狂!

      晏予洛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转向脸色铁青的老李,语气恢复了冷静和条理:“李队,监控画面模糊,仅凭车牌尾数和车型颜色,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珩煜的车。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附近,也并不能直接等同于到过现场。至于这把伞……”他看向老张手里的物证袋,微微蹙眉,显得很理性,“办公室的备用伞,管理并不严格,理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接触到。指纹出现在伞柄内侧,说明使用过,但同样不能直接证明使用者就是最后将它丢弃在案发现场的人。珩煜是痕迹专家,如果他真是凶手,留下如此明显的指纹物证,未免太不合常理。”

      他条理清晰,句句在理,瞬间将刚才几乎压垮净珩煜的铁证撕开了一道口子。老李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周围同事眼中的怀疑也消退了几分,看向晏予洛的目光充满了信赖。

      “当务之急,”晏予洛环视一周,声音沉稳有力,“是保护好现场,固定所有证据,包括那把伞和监控录像,进行最严格的司法鉴定。同时,立刻排查昨晚同一时间段出现在城北路口的其他深色车辆,以及……调查所有能接触到净工办公室备用伞的人员名单。”他最后看向净珩煜,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如潭,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在最终结论出来前,净工……恐怕需要暂时回避这个案子的核心调查工作,配合内部审查。这也是为了程序的公正,相信你能理解。”

      回避?审查?

      净珩煜靠在冰冷的文件柜上,听着晏予洛用那温和、理性、无懈可击的语调,轻易地将他从调查者变成了被调查者,将他踢出了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尽管厌恶的案子。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看着晏予洛那张在勘查灯光下显得温润如玉的脸,看着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平静,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恐惧。

      这个男人,在笑。他在笑。他亲手编织了这张将他拖入深渊的巨网,此刻却像个公正的仲裁者,轻松地将他推到了网中央。

      晏予洛的目光再次与净珩煜对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微光,快得如同幻觉。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

      “别急。”

      净珩煜猛地闭上眼,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刺痛传来,却压不住心底那疯狂滋生的、冰冷的绝望。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那个人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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