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愿》Smile & Tear

1、原来，从未忘记！

　　这里是市内一家公立医院的心理科，谷青杨在接待完今天最后一个预约病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半，今天，她一共接待了4个病人，一个家里很有钱却不幸患上肝癌的中年男人，一个因为溺水而害怕游泳的小男孩，一个因为丈夫有外遇而染上赌博恶习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28岁的男子，他曾经因为酒后驾驶而撞死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虽然已经被判刑坐过牢，但至今都无法释怀他撞死过人的事实。
　　在一个心理治疗没有被广泛传播和接受的国家，如果每天能有4个病人，那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成绩，大部分病人都不会主动去找心理医师，就像自己的隐私和困难不会和一个陌生人分享和求助一样，然而医院还是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有需要的人，所以当其他科目的医生发现他们的病人需要心理辅导，都会转介他们过来心理科。
　　“小倩，今天的预约已经全部结束了，是吗？”因为心理科并不是一个盈利性很强的科目，所以只配有一个教授，三个心理医师和两个护士，29岁的谷青杨是这里最年轻的心理医师，每逢接待完病人，她都会跟前台的护士核对名单。
　　“是的，谷医师，不过中午的时候，肠胃科的张医师转介了一个病人过来，安排在今天还是明天？”
　　“你知道情况吗？”每逢接见一个病人，了解他们的背景是很关键的环节。
　　“是一个35岁的何太太，因为丈夫欠债以后不知所踪而服食安眠药自杀，被她的一个朋友送进医院，张医师说服了她来见你。”
　　“如果她今天有空，就安排在今天吧！”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青杨都习惯在当天之内处理好所有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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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病人被送到了青杨的办公室，她脸色苍白而且憔悴，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纪要老上十年，类似这种家庭问题而自杀的案件并不少见，一个月至少有三到五件，总的来说，他们大多怀着两种心情来见心理医师，一种是精神崩溃和求死坚决，另外一种是感到无助和害怕，而这位何太太显然是属于后者。从她不断颤抖的手可以看出她很紧张，四散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对这里充满怀疑和不确定。
　　“你好，何太太，我是这家医院心理科的医师，我叫谷青杨。”对于每一个病人，她都是以这个介绍作为开场白。
　　青杨把何太太带到茶桌旁，慢慢地泡着茶，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办公室像白色的病房一样，让人感到抗拒和害怕，她相信，茶香能够舒缓神经和带来平静。
　　何太太看了青杨一眼，对眼前这位披肩卷发，五官清秀，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医生感到不信任。的确，大多数病人在第一眼看到青杨的时候，都会对看似黄毛丫头的她产生怀疑，但是，不要紧，她会以她的能力证明她的价值，而且，在工作上，她一直是很自信的。
　　“何太太不需要紧张，希望我们可以像朋友聊天一样，我保证，你今天在这里所说的话绝对是保密的，我们尊重每一个病人的隐私。”
　　何太太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何太太喜欢喝茶吗？”
　　“有时候喝一点。” 她的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
　　“这是苏杭的乳前龙井，来，试一下。”
　　何太太尝了一口，茶香扑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很香，谢谢。”
　　“其实，心理上的问题只是因为环境因素或者受过去经历影响而产生的一种障碍和情绪。我相信，何太太能答应张医师来见我，那表示，你有决心和勇气走出现在的困境，那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
　　何太太犹豫地望着青杨，没有说话。
　　“何太太家里有些什么人？”
　　“我只有我丈夫一个亲人。”
　　“你的父母呢？”
　　“很早就去世了。”
　　“哦，这样，对不起，对于你的父母，你有什么印象吗？”
　　“他们在我十五岁那年车祸去世的，我很爱我的父母，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也很爱我，我还记得那天他们告诉我要去朋友家，然后在中途就出事了，我觉得很突然，无法接受，每天，我都会拿他们的照片出来看一看，我怕自己会忘记他们的样子。”
　　“你和你丈夫有小孩吗？”
　　“没有。”
　　“你们都没有打算要小孩吗？”
　　“我和我丈夫结婚十年，我丈夫一直很想要小孩，但我无法生育，所以他将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生意上，这几年，我也有听说他在外面有一些女人……”
　　渐渐地，何太太开始讲述着她的经历，青杨也认真地听着，对于她的病人，她一直很认真，专心的聆听，是心理医师最基本的素养。每个病人，她都会花上两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去认识彼此和建立信任。每个来这里的人，背后肯定有一个故事，青杨的工作，就是要融入这个故事和了解他们的想法，就像眼前这位何太太，她很可怜，不过她的故事一点都不复杂，一个原本很幸福的女孩突然失去了眼前的一切，然后嫁给了一个对自己很好的男人，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谁知道她丈夫却因为她无法生育而嫌弃她，终于在生意失败以后离开了她。很痛心的故事，但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寂寞和欲望，金钱、权力和情感，永远是这个悲情城市的主题，然而有了这些，人们才会生生不息。
　　青杨永远不会告诉她的病人应该怎么做，她只会让他们更加了解自己，然后为自己做一个可以令自己坦然面对生活的决定。她始终认为，一个心理医师，不应该引导病人走向医生的思维，而是让医生的思维更贴近他们，找到真正的自己和方向，人格虽然多样化，然而，没有任何一种人格是应该被批判的，因为那是很个人的东西。她讨厌那些总是在抛理论的心理学家，因为他们总是花时间在研究根源上面，然后向病人灌输他们的想法，而忘记了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在心理学里面，青杨是属于很叛逆的那种，但她诚挚的心，总会感染到她的每一个病人，因此，她仍然是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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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医师还在看诊？”医院的走廊上，一个身穿医生袍，面带慈祥的老人问。
　　“是的，赵教授。”护士小倩回答。
　　“是今天张医师转介过来的病人吗？”
　　“是的。”
　　赵教授是这家医院心理科的招牌，也是知名度甚高的心理学家，他在这家医院服务超过二十年，这里的三个医师都是他的门生，而青杨，是他感到最得意的门生，因为她很特别，最重要，她是一个用心在做事的人。
　　正当教授想离开的时候，青杨的诊室打开了门，何太太也随即离开。
　　“青杨，觉得怎样？”教授上前，拍了拍青杨的肩。
　　青杨没有想过教授会在这里出现，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大多在这个时候，教授都会去接他八岁的孙子放学，不过，她还是为教授的到来感到轻松和愉快，“何太太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只是情绪不稳定令她有自杀的念头，还好，她最后还是拼尽了所有力气打电话给她朋友求救，经过这一次，她应该明白到生命的可贵，现在，她决定好好生活，等她丈夫回来。”
　　“好，那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了。”
　　青杨点点头，“我会跟进的”。
　　“其实，七年前你告诉我你要去外国读心理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师，因为，你的内心热诚而执着。”教授还记得当年青杨在告诉他她要去外国读心理学的时候，态度是多么坚决。
　　“以前我是你的病人，现在我是你的徒弟，无论过去或现在，我都真心感谢你，教授，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谷青杨。”对于教授，可以说是青杨的再生父母，是教授将她从绝境中带出来，帮她在外国找学校，并介绍她到医院工作。
　　“以前是我在帮助你，现在，我知道你能帮助自己，而且还能帮助别人。现在医院的案子比以前多了，说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心理治疗这个东西。将来就看你们的了。”
　　“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工作现在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来是想告诉你，下个星期电视台会做一个关于未婚妈妈的专题报道，电视台想邀请一个心理医师当嘉宾，我推荐了你。”
　　“我？我可以吗？”青杨从来没有试过在电视上露面，也不太喜欢这种模式，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做秀。
　　“相信我，你绝对可以，而且，多在媒体曝光，对增加你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都有帮助。”
　　“我觉得，我可能会不太合适。”
　　“为什么？”
　　“没上过电视，怕丢你老人家脸啦。”
　　教授停住了脚步，认真地说，“我让你去是因为你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医师，没有别的原因，何况，你一向都是自信的，不是吗？”
　　“我会明白的”，青杨笑笑，其实，以她的能力，她决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电视节目，只是，这个专题似乎触动了一些尘封的东西。
　　“听说上周你跟心脏科新来的陈医师吃晚饭，怎么样？觉得还可以吗？”教授笑笑，医院的年轻才俊不少，把这个小徒弟推销出去，似乎也是他在这个医院的乐趣之一。
　　“没有啦，只是普通朋友吃一下饭，没有别的意思。何况，我发现他原来喜欢吃日本菜，我可受不了那些生生的东西。”青杨不否认，那位陈医师确实有追求她的动机，但是，她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
　　“你也不小了，我欣赏我的下属敬业乐业，但绝对不愿意看到他们为了事业而放弃感情和家庭，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一样重要。”
　　“是吗？那教授你要加把劲再给我做一下广告，广泛宣传一下了。”青杨笑笑，每一次，她都是这样敷衍教授的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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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医院工作了一整天，下班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青杨在附近的快餐厅吃了一个快餐，然后到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
　　“你回来啦？我煮了绿豆糖水！”青杨一进门，就听到肖媚的声音。
　　肖媚是青杨高中的同学，两人关系很好，无话不谈，青杨过去的事情，肖媚全部都知道，两年前，肖媚嫁给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生活过得还算富裕，几个月前，肖媚在青杨家附近开了一个花店，于是，她现在总爱往青杨家里跑。
　　“你怎么在这里？要煮糖水你应该回家煮。煮给你老公吃。”对于肖媚出现在她家，青杨一点都不奇怪，可是她直觉肖媚最近肯定是有点什么事，不然，怎么老爱混在她家。
　　“那这里近嘛！”肖媚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懒懒散散地躺在沙发上，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我真是后悔让你在我家附近开店。”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居然还这么喜欢粘着她。
　　电话铃声响起，是肖媚的手机，她有点不耐烦地拿起手机。青杨则在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着她暴躁地通电话。
　　“好啦，快回来了。”
　　“哎呀，不用啦，我坐公车就可以啦，就这样啦！”
　　说完，肖媚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然后把电话仍在一边，什么也不说。
　　“你老公催你回家？”青杨终于开口。
　　“是啊！烦死了。”
　　“你还是赶快回去吧，要不你老公以为我在教坏你，教唆你不回家。”
　　“我今天晚上在你这里过夜好吗？”
　　青杨终于忍不住了，“肖媚，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你老公吵架啊？”
　　“没有啊！他什么都让着我，我还有什么好吵？”
　　“那干嘛最近你老是往我家跑？”
　　“我……不说了，我回去了。”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青杨更加确定她一定有点心事，但是，她不想说总是有她的道理，她也不追问，而且，她相信，这个什么事都憋不住的女人迟早还是会来找她的，也许好朋友就是这样，默默支持。
　　肖媚收拾着东西，青杨也有滋有味地喝着糖水，肖媚的厨技虽然差，但煮糖水还是有一手的。
　　“这个周末有空吗？”临走的时候，肖媚问。
　　“干嘛？”
　　“相亲啊，有个律师朋友介绍给你！”
　　“这么土，没空。”
　　“为什么啊？你说你周末能有什么节目啊？不就是去孤儿院吗？少去一次有什么大不了啊！去吧，这个条件真的很不错，有房子，有车子，而且人看上去也很不错。”
　　“不去。”
　　“青杨，那个王兆智不会再出现了，你要为自己着想啊，女人的青春有限，你今年已经29啦。”每次说到这个问题，肖媚都会为好友觉得不值，青杨三番四次拒绝去相亲，多年来都不接受任何恋情，她不相信完完全全是因为工作忙，她口上说是什么都看开，放下了，可是归根到底还是没有看开，还是没有放下。
　　“行啦，跟他无关好不好，不要提起他。”一听到这个名字，青杨连喝糖水的心情也没有。她承认，她自己还没有完全康复，甚至或者还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但是，她也不喜欢任何人强迫她去忘记一些什么或者要她去面对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新的感情？”肖媚不断追问，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就这么虚度光阴，无休止地痛苦下去。
　　“不说这个了，是我想去看小朋友好不好？你早点回去了。”青杨冲到门口，几乎是把肖媚赶着出去的。
　　当四周都静下来的时候，青杨靠在门边，深深地呼了一口，也许，这个世界的医生永远都是能医不自医，她慢慢地走到沙发上，看着桌上的半碗糖水，她自觉地拿起来继续喝，青杨还记得，当年，她最喜欢喝肖媚煮得糖水，重重的甜味才可以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有知觉，因为伤心的时候，口永远是苦的，只有甜才可以驱除这种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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