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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崩溃边缘 ...

  •   苏晚的手指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她捧着碗,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感。

      林薇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药箱摊开在身边。

      她正在埋头翻找。

      窸窸窣窣的塑料包装摩擦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她嘴里也没停,絮絮叨叨,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刮擦着苏晚紧绷的神经。

      “……真他妈是活久见!”

      “陈铭那孙子,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他以为他是谁?”

      “发个喜帖还他妈手写寄语?‘希望你也幸福’?”

      “我呸!”

      “装什么大尾巴狼!当年要不是他……”

      苏晚垂着眼,视线落在碗里微微晃动的米粥上。软糯的米粒混着切碎的药材,枸杞的红点缀其间。

      她舀起一小勺,送到唇边,热度烫了一下。

      胃里那阵剧烈的绞痛在林薇的骂声和这碗粥的暖意里,似乎被强行按下去了一些,变成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钝痛,沉沉地坠在腹腔深处。

      “还有地铁里那俩傻逼,”林薇终于翻到了胃药,抠出两粒白色药片,啪地拍在茶几上,药片在玻璃面上弹跳了一下,“撞一下怎么了?眼神跟淬了毒似的!”

      “那助理,狗腿子样儿,打量谁看不出来?”

      “呸!什么玩意儿!”

      “下次让老娘遇上,非得……”

      “林薇。”

      苏晚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浓重的疲惫,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林薇抬起头,看见苏晚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片死水般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涌动,是愤怒,是积压已久的,濒临爆发的什么东西。

      苏晚没看她,目光缓缓移开,落在自己进门时随手扔在玄关矮柜上的那个旧帆布包。

      包口敞着,露出一角暗沉的深色布料。

      “我妈塞的。”

      苏晚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吐得有些艰难,“从门缝里。”

      林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又来了?”

      “这次是什么‘极品好货’?”

      她站起身,几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从苏晚的帆布包里把那一叠东西抽了出来。

      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A4纸。

      林薇抖开,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

      惨白的打印纸,上面贴着几张像素不高的男人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年龄、职业、收入、房产情况、家庭构成、父母健康状况……

      一项项,罗列得详尽无比,堪比一份份求职简历,或者……商品说明书。

      林薇草草扫过最上面一张,嗤笑出声,声音尖利:“哟!这位‘青年才俊’!”

      “三十五,离异无孩,国企中层,年入三十万,有房有贷,父母农村无社保……”

      “呵,条件‘真不错’!配你苏总监‘刚刚好’是吧?”

      她手指翻动,纸张哗哗作响:“这个!海归硕士,金融新贵!备注:要求女方年龄不大于二十八岁,身高165以上,体重不过百,性格温顺,最好能尽快生育!”

      “哈!二十八?”

      “他怎么不直接去幼儿园预订?”

      “还有这个!”林薇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被荒谬点燃的怒火,“四十二岁,丧偶,带一男孩!”

      “要求女方有稳定收入能补贴家用,同时必须专心照顾家庭和孩子!”

      “他当是找自带工资的全职保姆呢?!”

      她把那叠纸抖得哗哗响,像挥舞着一面耻辱的旗帜:“看看!李阿姨给你精挑细选的‘顶配人生’!”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三十岁,在她们眼里,你就只配得上这些‘打折处理’的货色了?只配被塞进这种‘买家秀’里任人挑拣了?!”

      林薇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心上。

      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屈辱感——

      油腻男的价目表、赵铭轩冰冷的体检单、陈母掌控的审判、家族聚餐时无数道交织着怜悯与优越感的目光、地铁通道里那两道如同看垃圾的冰冷视线——

      在这一刻,被林薇手中挥舞的“商品清单”彻底点燃。

      胃里的钝痛猛地加剧,瞬间化为尖锐的燎原怒火!

      苏晚猛地放下粥碗,瓷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刺耳的一声脆响!

      碗里的粥晃荡着泼洒出来,几点滚烫溅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未觉。

      她“腾”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沙发上的靠垫。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被怒火烧灼的病态潮红。

      她几步冲到林薇面前,眼睛死死盯着她手里那叠纸,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

      “给我!”

      苏晚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狠厉。

      林薇被她眼底那片近乎疯狂的火焰惊得下意识后退半步,手一松。

      苏晚一把夺过那叠打印纸!

      纸张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指尖,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底那片燎原之火的万分之一。

      她看也没看,双手抓住那叠象征着羞辱、评估和物化的“清单”,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哧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响!

      单薄的A4纸在绝对的力量下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被撕成两半!

      但这远远还不够!

      那尖锐的撕裂声像是开启了一道泄洪的闸门。

      苏晚眼底一片赤红,双手疯狂地动作起来。
      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撕裂,而是抓住那变成两半的纸片,再次狠狠对撕!

      “哧啦!哧啦!哧啦——!”

      纸张被反复撕扯、揉捏、蹂躏!脆弱的纤维在绝对的力量下发出绝望的哀鸣。

      照片上那些或自信或矜持的男人面孔被粗暴地撕裂、扭曲,连同那些冰冷的数字、苛刻的条件、令人作呕的备注,统统在苏晚的手中化为齑粉!

      碎片像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洒满了光洁的地板,也落在林薇的拖鞋边。

      苏晚的胸膛剧烈起伏,撕纸的动作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快意,却又透出深入骨髓的悲愤。

      她撕碎了那些纸,仿佛也在撕碎长久以来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剩女”、“贬值”、“待价而沽”、“该将就”。

      “我的价值……”

      她猛地抬起头,对着这满室狼藉,也对着这虚空里无数双审视的眼睛,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终于冲破喉咙的怒吼。

      她的声音嘶哑,但却穿透了墙壁,在寂静的深夜里轰然炸开:

      “轮不到你们定价!!”

      吼声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苏晚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受伤的野兽。

      她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散落一地的纸屑,米粥泼洒的痕迹在茶几上蜿蜒,手背上被烫红的小点隐隐作痛。

      身体里的力量仿佛随着那一声怒吼被彻底抽空,刚才那股焚毁一切的怒火迅速退潮,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虚脱般的空茫。

      胃里的钝痛卷土重来,比之前更甚,沉甸甸地坠着,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

      她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

      此时,她的脸色已褪去了愤怒的潮红,重新变得惨白,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滑落。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苏晚剧烈起伏的肩膀和失焦的双眼,脸上的愤怒和刻薄早已消失,只剩下浓重的担忧。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滚落在地毯上的胃药片,又去厨房拿了一块干净的湿毛巾。

      她走回来,把药片塞进苏晚冰冷的手心,又把温热的湿毛巾敷在她刚才被粥烫红的手背上。

      “先把药吃了。”

      林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拿起茶几上那碗还温着的粥,递到苏晚嘴边,“然后,把这个喝了。天大的事,也得等你不疼了再说。”

      苏晚像一尊失去牵引的木偶,任由林薇摆布。

      她机械地吞下药片,就着林薇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残存的温粥。

      药草的苦涩和米粥的微甜混合在一起,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试图安抚那翻江倒海的脏腑。

      手背上,湿毛巾的温度也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无声闪烁。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将苏晚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满地狼藉的碎纸屑上。

      那些被撕碎的面孔和条件,在阴影里扭曲变形,如同一个被砸碎的荒诞梦境。

      她靠在沙发里,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

      身体内部的疼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连抬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世界仿佛被隔开了一层毛玻璃,林薇收拾碎纸的窸窣声,厨房隐约传来的水流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

      胃里的绞痛在药物和温粥的双重作用下,终于从尖锐的刀割变成了沉重的闷痛,虽然依旧存在,但已不再让她无法呼吸。

      苏晚缓缓睁开眼。

      客厅已经被林薇简单收拾过,碎纸屑不见了,泼洒的粥渍也擦掉了,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

      林薇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抱着个抱枕,正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苏晚的目光落在自己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帆布包。

      包口依旧敞着,露出里面笔记本电脑的一角。

      一种更深的疲惫感涌上来,但伴随着的,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后,反而生出的孤注一掷。

      与……冷静。

      相亲、评估、物化、审视……那些来自外界,试图将她钉死在“婚恋市场”标尺上的力量,让她感到窒息和恶心。

      而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些许掌控感,让她能暂时逃离那些令人作呕的“定价”的,似乎只有那个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工作世界。

      她伸出手,指尖还有些发凉,探进帆布包里,摸到了笔记本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

      她把它抽出来,放在腿上。

      掀开屏幕,按下电源键。幽蓝的启动光亮起,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等待系统启动的短暂时间里,她靠在沙发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母亲绝望的啜泣声、三姑六婆的“关怀”、地铁通道里冰冷的审视……

      无数声音和画面在脑海里翻腾,最终都被一股更强烈的意念压下。

      她需要做点什么,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那些被打印在纸上的可笑“估值”。

      电脑桌面亮起,简洁的图标排列着。

      她移动鼠标,点开了邮箱客户端。

      收件箱的图标上,一个鲜红的数字提示着未读邮件数量。最顶端的一封邮件,发件人赫然是“周明”。

      邮件的标题简洁而带着压力:【紧急:臻美珠宝提案终稿确认及明日会议提醒】。

      苏晚快速扫过正文内容:

      方案整体方向已获客户初步认可,但有几个核心创意点需要进一步深化和具象化展示,视觉效果需更具冲击力。

      明天下午两点,与客户方关键决策人进行最终提案前内部预演,周明要求苏晚务必在今晚……

      最迟明晨六点前,将修改完善后的最终版提案PPT及关键创意阐述文档发送给他过目。

      邮件末尾还特意强调:“此项目关乎公司下半年重要业绩,不容有失。苏总监,辛苦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屏幕的冷光映在苏晚眼底。

      胃部的闷痛依旧存在,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

      但看着这封邮件,看着那个“紧急”的标签和“不容有失”的要求,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反而笼罩了她。

      这里没有价目表,没有体检单,没有“顾家”的审判。这里只有明确的目标、待解决的问题、可以衡量的成果。

      她的价值,在这里,似乎可以用清晰的逻辑和过硬的能力去证明,而不是被那些混乱的,充满恶意的标准所定义。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决心,也带着破釜沉舟的疲惫。

      手指落在冰凉的键盘上,开始敲击着。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客厅里规律地响起,一下,又一下,盖过了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也暂时驱散了心底那片沉重的阴霾。

      屏幕的光成为这深夜里唯一稳定的光源,照亮了她苍白而专注的侧脸。

      窗外的城市彻底沉入最深的睡眠,只有零星的灯火还在不知疲倦地亮着。

      房间内,键盘声持续不断,像某种固执的心跳,敲击着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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