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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地铁站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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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坚硬的行李箱角狠狠撞在苏晚的胯骨上。那力道不算小,猝不及防的撞击让她完全失去了平衡。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脚下被旁边行人的脚步一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重心,重重地向侧后方倒去。
混乱中,她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和手臂撞上了一个温热的“障碍物”,带着挺括面料触感。
同时,耳边似乎听到一声极低闷哼,来自被撞者的不悦。
天旋地转间,苏晚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
她慌乱的手指似乎擦过了某种光滑冰凉的金属表面(可能是袖扣),接着便感觉到自己整个上半身的力量全都砸在了那个“障碍物”上,才勉强止住了彻底摔倒的趋势。
惊魂未定。
胃部因为这一连串的冲击和惊吓而剧烈地痉挛起来,痛感尖锐地传遍全身,让她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她狼狈地扶着那个被她撞到的人的手臂,才勉强站直身体。
苏晚急促地喘息着,脸色在通道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
“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她抬起头,声音因为疼痛和惊吓而微微发颤,语无伦次地向被自己撞到的人道歉。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没有一丝褶皱。
随即,她的视线向上,撞进一双眼睛。
那眼神很冷。
那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居高临下审视,带着被打扰后的不悦,以及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男人的面容在通道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轮廓深刻,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个子很高,苏晚需要微微仰视。
他只垂眸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她苍白狼狈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移开,落在自己被她抓皱的西装袖子上,同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陈先生?”
一个穿着黑色商务夹克,身形精干的年轻男人迅速从斜后方上前半步,声音不高但清晰,带着询问和一丝警惕。
他挡在了苏晚和西装男人之间半步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晚,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种职业性的戒备。
苏晚被那目光看得更加窘迫,胃里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
她连忙松开还抓着对方衣袖的手,指尖残留着高级面料的触感。
“非常抱歉!我……”她再次道歉,试图解释刚才的意外。
然而,那个被称为“陈先生”的西装男人并没有再看她,仿佛刚才的碰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污损他衣物的烦心事。
他抬手,动作矜持地拂了拂被苏晚抓过的袖口,似乎要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男人直接绕过挡在前面的助理,也绕过了还僵在原地脸色苍白的苏晚。
他步伐沉稳,背影挺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径直朝着通往更高层商务通道的电梯方向走去。
那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紧随其后,在擦过苏晚身边时,又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冷意和审视毫不掩饰,仿佛在无声地警告她别再靠近。
那目光像实质的冰棱,刮过苏晚的脸颊。
两人很快消失在通往商务贵宾通道的拐角,留下苏晚独自站在原地。
通道里的人流依旧熙攘,仿佛刚才那短暂而冰冷的交集从未发生过。
被撞到的胯骨还在隐隐作痛,胃部的痉挛更是让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然而,比身体疼痛更清晰的,是刚才那两道目光留下的冰冷烙印。
那西装男人冰冷的审视,如同评估一件碍事的物品。助理那充满戒备和警告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潜在的威胁。
苏晚站在原地,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难堪和屈辱感,混合着身体内部尖锐的疼痛,将她紧紧包裹。
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集中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通道里浑浊的尘埃味道,沉甸甸地压进肺里。
她挺直了因为疼痛而微微佝偻的背脊,不再刻意去看那处拐角。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最终,随着下班的人潮,苏晚汇入了通往地铁站台的汹涌人流之中。
霓虹灯牌的光影在她苍白的侧脸上飞速流转。
扶梯缓缓下行,站台上混杂着铁轨摩擦声。
列车进站的呼啸和人群嗡鸣的噪音瞬间放大数倍,像无数根针扎进她因疼痛而异常敏感的耳膜。
空气更加污浊闷热,混杂着地铁特有的金属和机油气味。
灯光惨白,照着一张张疲惫、麻木或焦躁的面孔。
苏晚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胃部的绞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粘住了鬓边的碎发。
她找到一个靠近冰冷墙壁的角落,背靠着瓷砖,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胃里的抽痛却并未因此缓解。
列车进站,人群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挤压进去。
苏晚被裹挟着推进车厢,后背撞在金属扶手上,又是一阵闷痛。
车厢里人挨着人,空气几乎凝滞。
各种体味、食物气味、残留的香水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牵扯着她胃里的病灶。
她死死抓住头顶的拉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紧闭着嘴,抵抗着那阵翻涌上来的恶心感。
一站又一站。
车厢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每一次开门的冷风灌入,都让她胃部的痉挛加剧一分。
她像一叶扁舟,在拥挤和疼痛的浪潮里艰难地维持着平衡。意识有些模糊,眼前晃动的人影和窗外飞逝的广告灯牌光怪陆离地交织在一起。
抽屉深处那抹刺目的暗红囍字、油腻男的价目表、赵铭轩冰冷的体检单、陈母掌控的眼神、家族聚餐时无数张翕动的嘴、王雪虚伪的笑容、西装男人冰冷的审视……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和声音在她混沌的脑海里旋转、冲撞,最终都化为胃里那持续不断的绞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车厢广播里清晰地报出“景明苑站”。
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被调动起来,苏晚随着人流挤出车厢,脚步虚浮地踏上站台。
走出地铁口,夜晚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和城市特有的尘埃气息。
这微凉的空气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但身体内部的疼痛和沉重感却丝毫未减。胃里的痉挛像一只冰冷的手,持续地攥紧、拧转。
她抬手拦下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
“师傅,去枫林雅苑。”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虚弱。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这位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的乘客。没多问,一脚油门汇入了夜晚的车流。
车厢里相对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模糊的风噪。
苏晚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着眼。
霓虹灯的光影透过车窗玻璃,在她苍白的脸上飞快地掠过、变幻。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只想快点抵达那个能让她短暂卸下所有防备的地方。
车子在枫林雅苑小区门口停下。
这是一个相对新的高档小区,绿化很好,夜晚显得安静。
苏晚付了钱,推开车门。
脚踩在平整的人行道上时,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手撑在车门上缓了几秒。
“姑娘,没事吧?”司机探出头问了一句。
“没事……谢谢。”
苏晚直起身,深吸一口气,摆摆手。
车子开走了。
她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来小区里草木的微凉气息。
胃痛并未缓解,反而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更加清晰。
她抬头望向林薇家所在的楼层,窗户里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像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小区,刷卡,走进单元门。
电梯平稳上升,轿厢壁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样子:头发微乱,脸色灰败,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痛楚。
电梯门在林薇家所在的楼层打开。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苏晚走到熟悉的深棕色防盗门前,抬手,按响了门铃。
指尖传来冰凉。
门内很快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涌出,包裹住站在门外的苏晚。
林薇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顶着一头刚吹干还有些蓬松的卷发,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
“我靠!”
林薇一眼看到苏晚毫无血色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嘴里的苹果都忘了嚼,惊呼脱口而出,“苏晚你丫怎么回事?”
“脸白得跟鬼似的!被谁吸干了阳气?”
她一边咋呼,一边伸手一把将苏晚拽了进去,力道大得苏晚踉跄了一下。
“嘶……”
胃部被这一拽牵扯得剧痛,苏晚忍不住抽了口冷气,额头瞬间又渗出一层冷汗。
“怎么了怎么了?”
林薇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赶紧扶住她,脸上的嬉笑瞬间收了起来,换上了严肃和担忧,“胃又疼了?疼成这样?!”
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苏晚弄到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柔软宽大,陷进去时苏晚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胃里的绞痛依旧顽固地持续着,让她不得不蜷缩起身体。
林薇把啃了一半的苹果随手扔在茶几上,蹲在沙发边,伸手去摸苏晚的额头:“没发烧啊……“
“怎么回事?今天吃什么了?还是又让你那极品妈气的?”
苏晚闭着眼,摇了摇头,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喜帖。”
“什么玩意儿?”
林薇没听清,凑近了些。
苏晚费力地睁开眼,看着林薇那张近在咫尺写满担忧的脸。
那眼底的关切像小小的火苗,烫得她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微微一颤。
积蓄了一整天的委屈、愤怒、无力、还有地铁通道里那冰冷的难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微小的突破口。
“……陈铭的喜帖。”她声音干涩地重复了一遍,“寄到公司了。”
林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随即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开:“操!”
“那个王八蛋?他还有脸给你寄喜帖?!”
“他妈的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当年是谁……”
林薇气得在沙发前来回踱步,毛茸茸的拖鞋踩在地板上啪啪作响,嘴里噼里啪啦地骂着。
那用词之丰富、情绪之激烈,仿佛被寄喜帖的是她自己。
苏晚蜷缩在沙发里,听着林薇毫无顾忌的怒骂,那些刻薄又精准的词汇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痛快地劈砍着那张囍字带来的虚伪和刺痛。
胃里的疼痛……似乎因为这宣泄的氛围而变得不那么尖锐难忍了。
骂了好一阵,林薇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气呼呼地瞪着苏晚:“然后呢?就为这破事把自己气成这样?胃病犯了?”
“不对啊,你以前也没这么脆弱,被他气到胃穿孔?”
苏晚扯了扯嘴角,一个苦涩的弧度:“……不止。”
她闭了闭眼,地铁通道里那冰冷的审视和警告的目光再次清晰地浮现。
“……回来路上,在地铁通道,被人撞了,差点摔倒……撞到一个人……”
“撞到人?”
“撞就撞了呗,又不是故意的,道个歉不就完了?”林薇不以为意。
“那个人……”苏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他……他看我那眼神……像看脏东西。”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眉毛又竖了起来:“什么玩意儿?”
“谁啊?这么嚣张?”
“撞他一下怎么了?镶金边了还是贴钻了?他……”
“算了。”苏晚打断她,疲惫地摇摇头,胃里又是一阵搅动,“……算了。”
她不想再去回忆那冰冷的细节,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已经占据了上风。
她蜷缩得更紧了些,额头抵着膝盖,试图抵御那阵顽固的绞痛。
林薇看着她苍白脆弱的侧脸,那些骂骂咧咧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等着!”
她快步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
几分钟后,林薇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一股淡淡,带着药草清香的米粥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喏,我外婆给的方子熬的养胃粥,一直冻着呢,热了一下,赶紧喝点。”
林薇把碗往苏晚面前推了推,语气不容置疑,“喝了再吃片胃药,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胃给我伺候好了!”
那温热……带着熟悉药草气息的粥香,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苏晚冰冷的感官。
她抬起头,看着茶几上那碗熬得软糯,点缀着几粒枸杞的米粥。
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林薇已经转身去翻药箱了,嘴里还在絮叨:“……那个杀千刀的陈铭,还有那个地铁里不长眼的家伙,都给老娘等着!”
“明天……不,等你胃不疼了,姐带你出去嗨,气死他们!……”
苏晚看着林薇翻找药片的背影,那毛茸茸的家居服,那蓬松的卷发,还有那喋喋不休,毫无章法却充满力量的咒骂和絮叨。
一股巨大的,混着暖意和酸楚的情绪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她慌忙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不让那汹涌的湿意泄露出来。
胃里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在这温暖的灯光下,在这熟悉的气息里,在这毫无保留的咒骂和一碗热粥面前,那尖锐的棱角仿佛被包裹上了一层柔软的绒布。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安全的港湾里,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她伸出手捧住了那碗温热的粥,指尖微微发颤。
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微弱却固执,试图驱散身体里无处不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