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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卷二 大江东去 ...

  •   半面公子失踪了!神都卫家大相公派人来寻了!
      我们一个小小曲县哪里经得起神都来的大人折腾!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接这烫手的山芋!
      这是我们能推拒的吗?人家卫大相公的祖宅在这里,送自己儿子来祖宅,合情合理嘛!再说人家当时说了,让我们照看一二,又不是做人家家仆日夜守着!我们总不至于这点忙都不帮吧?
      那现在人没了,我们怎么向卫家交代!
      不是说是那个色魔劫持了卫公子吗?让卫家找那色魔去!
      卢知县小小的府宅挤满了人,大堂里或坐或站的师爷豪绅捕头一干人等吵翻了天。
      卢县令揉了揉额头,瞥了眼角落里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要我说,这就是你们这些丫头搞的事!”
      卢大小姐正聚精会神地听捕头们分析半面公子的下落,听到自己被点名,立刻支起身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带着几个姑娘家天天追着卫公子跑,还写什么传奇小传到处宣扬人家长得有多好看,会引得那个江湖色魔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劫人吗!姑娘家就该呆在家里绣绣花学点内宅的事情,哪有一天到晚追着男人跑的!”
      卢小姐“蹭”一下起身,怒道:“是不是色魔劫持的还两说!就算是她劫持的,那也是色魔的错,武林盟的无能。若不是她劫持的,那是卫家家仆无能,你们这些当官的无能。横竖怪不到我们头上。”说完卢小姐提着裙子气冲冲地走了,只听到身后大堂里传来一阵怒呵:“你个野丫头!你你你还敢出门!还不快把她关起来!”
      卢小姐狠狠踹了大门,瞪着赶过来的家丁。家丁们面面相觑,始终不敢上前,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卢府。

      曲县是小,小到上午出现了一张陌生面孔,下午县衙就能把人给围住。卢小姐在这里出生这里长大,对每条街巷每个邻居都了如指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最近的城镇也隔了十几片滩涂地,如果半面公子还在,她一定能找出来。如果他已经出了县城,才两天时间,能出得了那大片大片的滩涂地吗?
      街上的布告栏里已经贴了色魔的画像和通缉令,也发了半面公子的寻人令。那色魔满脸横肉眼神凶狠,一看就绝非善类,江湖各大门派往附近县城分发色魔的告示,说此人在钱唐调戏少侠,□□武林,搅乱试剑大会还把江家和万柳山庄给灭了,是个顶顶危险的人物,若有人看到立刻报告给就近门派。卢小姐定定地看了许久,在心里把那些字字句句默念了好几遍,脑子里一团乱麻。
      真的是自己把色魔引过来的吗?真的是她们害了半面公子吗?若真是色魔做的,想指望县衙那帮人是完全没用的。可是这小小的县城哪里来厉害的武林中人呢?
      此时,她的眼角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她不由瞪大眼睛。
      那人跟自己年纪相仿,比自己高半个头,一身红衣劲装,腰间缠着一条漆黑软鞭,目光炯炯正气凛然,这不就是——“朱槿!!”卢小姐一把拉住红衣女子,激动道:“你就是扶风门朱槿!”
      朱槿勾起嘴角,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下来:“正是在下。姑娘是?”
      卢小姐双手紧紧拉住朱槿手臂:“我……我叫卢泉儿,我……我有事相求。”

      卫家公子是十年前从神都来到曲县。那人坐在马车里面,低垂着头,风吹帘动,他伸手来拉帘子。那时她尚年幼,只远远瞥了一眼,就被惊住了。
      他家祖宅在曲县城边,是一间三进的院落,高墙里面荒草丛生,许久没人住过。住在这里的人本不姓卫,只因生的一副好皮囊,入神都后寻得良缘入赘将军府卫家,自此改为卫姓,人称卫大相公。卫家夫妻琴瑟和鸣,诞下卫公子璧,却在他十岁这年将他遣回祖宅,这一住,又是整整十年。这十年间,卫大相公只来探视过两次,其余都是派信使下人稍些东西。
      “他才十岁,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你说他们卫家真狠得下心让他独自呆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卢小姐讲着讲着就捏起了拳头。
      朱槿点点头,让她继续讲下去。
      卫公子入宅后,身边除了一个老管家和一个日常随侍的家仆就再无旁人。他也不出门,常年呆在宅子里。卢泉儿心性顽皮,找了一群玩伴爬上围墙去看他,只看到他在洗衣服。
      “神都将军府的大公子!居然自己洗衣服!”卢小姐又捏起了拳头。她一个县令的小姐都不用洗衣服!
      朱槿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继续。”
      卫公子单薄的身形弱不禁风,也不肯与卢泉儿多说话,听到院外有动静就往屋里躲。卢泉儿便日日来,有时候扔纸条,有时候扔果干,有时候扔刚出炉的包子。混得脸熟了,卫公子也愿意同她打个手势。有次比划的幅度大了点,她从墙上摔下去,是卫公子接住了她。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呼吸都要停滞了。老管家听到动静来询问情况,卫公子连忙把她塞到水缸里,佯装不知情。等老头走了,她从水缸里爬出来,浑身透湿,说早知道这样就把你的衣服一并塞进来洗了。卫公子笑了……
      朱槿轻轻晃了晃卢泉儿:“然后呢?”
      卢泉儿醒了醒神,继续道。
      她也不知哪来的突发奇想,竟从院外挖了个洞通到卫公子的内院,把她喜欢的好吃的统统带给他,顺道帮他洗衣服。
      可没过几年,她就进不去了。
      她长高了,长大了,那个只够容下小孩子的洞已经不能再让她自如进出了。何况……每次在他面前爬进爬出,她也觉得有些害臊。
      她不能再进来,卫公子便出门了。
      小小的县城哪里见到过这样不凡的姿容。卫公子还没走到县衙,就被大街上的人挤得寸步难行。等她出门去迎时,街上突然爆发出一个尖锐的叫声:“鬼!鬼啊!!!”霎时人群纷乱,卢泉儿站在县衙高高的台阶上,眼睁睁看着卫公子被涌动的人群挤走,离她越来越远。
      那日惊鸿一瞥后,越来越多的人争相徘徊在卫宅附近,想要一睹卫郎风姿。卢知县派人驱赶,护在卫宅外围。
      “你们之后几年都未曾见面?”朱槿问。
      卢泉儿点点头:“父亲的人撤走后我去找过卫公子,但是他始终不再见我,我送出去的书信也石沉大海。直到有一天,我被卫宅的老管家逮住……”
      “你进出卫宅那么多年都没被发现,被抓恐怕是卫公子故意使然。”
      卢泉儿显然不赞同朱槿的话,她指着卫宅的大门道:“这老管家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说不定早就想抓我了。”
      “卫公子失踪前卫宅可有异状?”
      “除了神都来的信使送过一封信,其他没有任何异样。咦,门怎么开着?”
      卫宅常年闭门谢客,今日却大喇喇地开着门,实在奇怪。卢泉儿一步当先走了进去。
      朱槿还在宅子外墙查看,只听里面一声尖叫,她立刻冲进去。卢泉儿倒在地上,浑身发抖。朱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庭院中央的枇杷树上,一个老头被悬在上面,随风晃动。

      县衙很快派人来查案了,卢知县见卢泉儿又掺和进来,拎着笤帚追了女儿三里路,亲自把她锁到房内。
      “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跟她说话!送饭也不许!”卢知县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朱槿从屋顶潜入屋内,没有惊动任何人。卢泉儿见了她如见到神仙,激动地拉住她:“朱姑娘!朱大侠!我就知道你最能干最厉害了!求求你帮我找到卫公子吧!”
      朱槿让她噤声,轻声说:“你有卫公子的画像吗?还有,我到现在都未明白,为什么要叫他半面公子?”
      卢泉儿从卷轴里抽出一卷,递给朱槿:“卫公子常年带面具挡着半边脸,所以叫半面公子。”
      的确,那么多画卷之中,那个风姿过人的人全部都只露着左脸。为何?
      “当然是因为好看啊!半张脸都迷倒众生了,若露出整张脸,钱唐那百花争艳都不用比了,卫公子当之无愧就是魁首。”
      朱槿放好画卷,看到卢泉儿的博古架上堆满了书,好奇道:“你如此博学?”
      卢泉儿嘿嘿一笑,抽出其中几本:“这是卫公子的传奇小说,康先生写的。”
      “康先生是谁?”
      “就是一位写书的先生。说起来!”卢泉儿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何事?”
      “明天康先生要离开曲县,我想去送一送他。你能带我出去吗?”

      康先生是三年前来到曲县的,他是个落第的秀才,身无分文落魄到曲县,是卢泉儿好心给了他碗饭,发现他文章写得不错,便租了间小院供他写书,写的自然全是关于卫公子。卢泉儿说,她想要卫公子行走于天地间,无拘无束,于是康先生写半面公子浪迹天涯。卢泉儿想要卫公子神功盖世不受人欺负,康先生就写半面公子行侠仗义斩奸除恶。总之在这些传奇中,半面公子魅力非凡,受到无数爱戴和爱慕,却依然潇洒翩然,不为名利所累。起初这些只是卢泉儿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才写成的,被其他小姐看到后,众人争相购买,甚至传到了隔壁城镇。一时之间半面公子和这些话本广为流传,康先生还被催着续写故事。
      康先生的小院里已经坐了四五位小姐,都红着眼眶抹着眼泪,拿着一叠话本恋恋不舍。几个书童忙着整理着书箱,书厚厚一叠,已经堆到了箱顶。
      卢泉儿拎着大包小包塞到康先生面前,哭丧着脸道:“康先生,这是陈记的包子,西市的烤鸡,东街的果干,还有些我们这儿的特产,你带着路上可以吃。”她期期艾艾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平安结:“这是我自己做的,希望你一路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康先生笑道:“卢小姐,这三年多谢你了。只是这位姑娘是……”
      朱槿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康先生,此时被卢泉儿介绍道:“这位是扶风门的朱槿大侠,她是年轻一辈中最受武林盟主最器重的,此番是来帮我寻卫公子下落的。朱大侠,这位便是康先生。”
      “朱大侠能找到卫公子?”“卫公子在哪儿呢?”“卫公子有消息了?”几位小姐围了过来,卢泉儿却走到康先生身边。
      “先生可还有缺的?我可以帮你备齐。”
      康先生摸了摸桌上热腾腾油纸包裹的包子,笑道:“卢小姐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今后这些福恐怕要叫别人享了去。”
      卢泉儿鼻子一酸,几要落泪:“那你可以不走的。有朱槿大侠的帮忙,卫公子肯定能找着,你也还可以继续写书啊。”
      “我总不能写一辈子的半面公子吧。他在这里落幕也好,兴许以后我见得多了,你能在其他的传奇里看到他的身影。”
      卢泉儿伤心地点点头。短短几天内,半面公子失踪,康先生准备远走,她的快乐都在离她远去,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呢?
      “你要是真呆不住,不如随我一同远去。”康先生看穿了她的心思,
      卢泉儿愣在那里,喃喃道:“啊……可我爹娘……我朋友……”
      “那些人都没有半面公子重要不是吗?万一我们在途中偶遇,你还有机会见到他,但是呆在这里,你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我……我……”卢泉儿脑中混乱,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康先生还不放过她:“你朝思暮想了他十年,为他写书立传,你为他做了这么多,难道就不想再见他一面?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虚情假意,你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消遣随时可以抛弃,你根本就不在意他!”
      “小心!”
      朱槿一个箭步上前,将箱子抬住。
      康先生面色一沉,转过头去。卢泉儿心惊胆战地后退了一步,轻轻呼出一口气。
      两个书童慌张地看了眼康先生,忙不迭地低头给朱槿道谢。朱槿伸手想要帮扶一下,书童浑身一抖,退开几步。他们推拒了朱槿的帮忙,瘦小的身体使劲扛起那个大书箱,把它搬到马车上。马车沉了一下。
      朱槿随手拿起书箱上的书,都是康先生写的关于半面公子的传奇,还有一些画像卷轴,另一边的箱子中装了笔墨砚台,日常的衣物物什倒是寥寥无几。
      康先生笑道:“朱大侠也想查一查我吗?”
      朱槿楞了一下,放下了书:“失礼了。”

      女子们一路送康先生到城外凉亭。朱槿看着那马车远去,问卢泉儿道:“你从未告诉我康先生是这样一幅容貌。”
      卢泉儿摇头:“这样不礼貌吧,康先生立足世间凭的是才华,可不是脸,何必对人家的脸评头论足呢。”
      朱槿:“你难道不好奇,康先生始终只露着右脸,而半面公子只露出左脸,哪会有这样的巧合,极丑和极美的男人都在曲县,还都遮着半张脸。那些书童的脸也如此不堪,哪里给他找到这么多类似的人……”
      “你想说什么?卫公子一露脸就会引起驻足所以只能遮着脸呆在屋里,康先生从来没遮掩过自己的容貌,上街哪怕别人盯着他看,他也只是任人去说。那半张脸你若真想看,他那些头发也挡不住什么。他知道世人多势利,长成他这样的容貌会吃很多苦,所以专门收容教导那些不被世人接纳的孩子。再说了,我请你来是找半面公子的,不是来评论康先生的!”卢泉儿气得满脸通红转身就走。朱槿赶紧拉住她,道:“我只是心中有疑,并无对他们有冒犯之意,你莫生气。”
      卢泉儿抿着嘴,朱槿再接再厉:“其实半面公子的下落,我大概有计较了。只不过还需要你帮我查几个人。”卢泉儿这才转回头,瞪大眼睛看她:“真的?”

      显而易见的事情,只是卢泉儿她们不敢想,也不愿想罢了。
      朱槿在三十里外的破庙中截住了康先生。
      康先生似乎早知道她回来,端坐在蒲团上,笑着看那个红色的身影走近。
      “康先生,或许我该叫你半面公子。”
      几个书童如临大敌,纷纷挡在康先生面前。康先生却将人散开,道:“这位是武林盟主器重的女侠,仅凭你们几个能拦得住她吗?”他看向朱槿,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朱姑娘心思剔透观察入微,怪不得赵斜阳不选方行书而选你培养。但是你若只是想揭穿我的身份把我带回曲县,恐怕不是正道行事吧。”
      朱槿点头:“自然,虽然我受卢小姐所托找人,但你只是金蝉脱壳想远离纷扰,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康先生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你不应该放心。”朱槿道,“你身上还背着人命,还想一走了之?”
      康先生淡淡道:“你们武林盟不是叫嚷着‘斩奸除恶’,我不过是除了奸恶,你也要抓我?”
      “那老管家的事先暂且不论,那位在街上无意间看到你的人也是奸恶吗?你身边这些书童也是奸恶吗?”
      书童们登时面色紧张,不停瞥着康先生。康先生却淡然自若:“哦,你且说来听听。”
      “你第一次出门引起轰动时,有人大喊有鬼——晚上那人就失足跌落水塘淹死了。你院中那个暗道,卢小姐已经有多年没再出入过,可是那周遭人的痕迹太明显,我想卢小姐之后,是这些小孩子在出入你的院子吧。”
      “我要教导他们,又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呆在卫宅,自然得让他们时常出入。”
      “老管家与你同处一室,不可能没发现这些事情。等你长大成人后想要慢慢摆脱他的控制,但你仰仗的,只有这些幼童。并非人人都愿意听你的指示,你就用残忍的手段毁了他们的脸,弄哑他们的喉咙,甚至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不得不听命于你。”朱槿拉起一个书童的手臂,上面的伤口淤青触目惊心。“那些折磨人的刑具都在你床下藏着,抵赖不了。”
      康先生笑道:“朱小姐,你误会我了。那些不是我的。”他把老管家如何严密地监视他,把任何发现他秘密的人杀死,苛待他以及虐待小孩的种种慢慢讲出来,安抚着身边不停发抖的书童,“我的确有错,我该早点收了他那些凶器,早点杀了他!”
      朱槿皱眉。不对,他在诡辩!老管家若真有那么大能耐,为何还会放任他扮做康先生现于人前?
      “那是因为他发现,我在外头写书能卖钱。他不仅私吞了阿爹给我的用度,还把我赚来的钱全抢走了。你既然找到了那些刑具,没发现老管家的卧房内藏着的金银吗?”
      朱槿当然发现了,她和卢小姐赶在县衙来人前将卫宅翻遍,不仅找出了刑具和金银,还在金银之中发现了一封书信。那信是卫公子写给自己的父亲,请求他换掉老管家。可惜信件没能寄出去,就被永远压在箱底。卢小姐气得大骂,不准朱槿把尸体从树上放下来。
      “朱女侠,这样的人,你要为他行你的侠义,那我们这些受尽折磨的活该永无出头之日吗?”
      朱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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