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虫师》守壹

3、虫卵-3

　　三年前唐疏影第一次看见老板时，他被吓的脑袋都空白了几秒，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残疾的人，也是最恐怖的人。

　　但给母亲求活路很快让唐疏影头脑清醒，他强忍着害怕跪在老板面前，双手抓着老板那仅存的左手。

　　那手也只剩下两根手指，其余都被烧成了红色的肉团，但唐疏影紧紧握住了。

　　也正是这一握让唐疏影抓住了机会。

　　而随着对老板的照顾，他心中对老板的恐惧也慢慢消失。

　　老板并不让唐疏影帮他洗澡上厕所，他有另外的护工，比唐疏影专业得多，唐疏影主要的工作，是推老板去楼顶的花园散步，陪他散心。

　　想到陈哥说昨晚老板发了火，唐疏影进屋后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

　　重度烧伤的男人浑身缠着白色绷带，只有眼睛和嘴巴周边露出一点扭曲的皮肤，实在难以让人看出他的心情。

　　“今天天气不错。”唐疏影只能去窗边拉开窗户，让早上八点的暖光照进屋里。

　　脚边跑来一个毛毛茸茸的小东西，是老板养的波斯猫从床上下来了。

　　唐疏影低头对它笑了笑，转身走到老板病床旁边，日常的伸出手隔着绷带去摸他的额头。

　　体温正常。

　　烧伤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感冒和发烧，因为他们失去了皮肤这层屏障，有免疫功能障碍。

　　确定老板今日身体状况良好，唐疏影才轻声问：“老板，要去楼顶吹吹风吗？”

　　老板想了想。

　　“嗯，去逛逛吧。”他用干涸沙哑的声音缓慢说道。

　　老板的声带也被烧毁了，所以这个声音不代表的他真实年龄。

　　唐疏影试探性问过，但老板不告诉他年纪，只简单告诉了唐疏影他的生日，9月9。

　　唐疏影只能自己通过他老沉的性格和有开公司，判断他大概四十上下。

　　不往五十岁猜是因为老板没有妻儿。

　　他应该是在三十几岁人生巅峰时出的事故。

　　从墙边推过来轮椅，唐疏影撩开被子露出老板那缠满绷带的身躯，俯身把他整个人轻轻抱了起来。

　　老板全身只有左手，跟人彘差不了多少，所以不算很重。

　　最开始唐疏影像抱孩子那样抱老板很毛骨悚然，不过现在已经很习惯了，偶尔扭头还会看到老板那双被烧的眼皮扭曲的栗色眼睛，他盯着他，唐疏影也盯着他，里头有唐疏影看不懂的情绪。

　　老板的主治医师曾经调侃过唐疏影，说他其实是老板养的第二只宠物。

　　第一只自然就是地上那只毛色纯白眼睛蔚蓝的波斯猫了。

　　宠物吗？

　　唐疏影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宠物就宠物吧，以老板对他的恩情他给他当宠物也是合理的。

　　“要带上咪咪吗？”唐疏影打开衣柜，挑了个柔软的毯子仔细盖住老板无腿的下半身。

　　“它爱乱跑，上次让你在楼顶找了很久，不带了。”

　　“好，不带这个小家伙。”

　　19岁的漂亮男人推着他残缺的老板，慢慢出了病房。

　　***

　　中午快12点的时候，唐疏影从外头买了午饭去他母亲那。

　　林柔正和同房间的病友看着电视。

　　当初老板给林柔安排的单人间，但林柔后面自己要求去双人病房，她心里太空虚了，想身边多几个人，哪怕是陌生人。

　　林柔除了儿子没有其他家人，其实有，但都不和她联系了。

　　林柔在上大学时未婚怀了孕。

　　她重男轻女的父母暴怒，把她的东西从家里杂物堆中翻出来，扔了出去。

　　林柔没有自己的房间，她家在霞辉市只有50平米的一套房，两室一厅，父母一间她弟弟一间，哪里还有她的房间。

　　所以她从小到大睡的客厅，在六年级时无知来了大姨妈，弄脏了家里的沙发，还被爸妈打骂了一顿。

　　这样的家庭也根本不会让她念大学，本来林柔读完初中就被逼着出去打工，但她成绩好能拿奖学金，心疼她的外婆也帮着说了几句话，林柔才顺利念了高中，之后考了不错的大学便靠着助学贷款离开了家。

　　本来家里盼着她念完大学吸她的血，让她帮忙养耀祖，没想到林柔会突然怀孕。

　　对方是个富家子，林柔父母事后听说了立马风风火火的赶过去，在大学里哭天喊地的泼撒，逼那富家子取林柔，喊出了88万的彩礼。

　　没想到那富家子直接出国留学了，林柔也被父母这一闹，彻底在大学呆不下去。

　　她给自己改掉了“林来娣”的名字，独自生下了唐疏影。

　　“其实88万他出的起。”癌症晚期的林柔给自己儿子坦白：“但我父母让他很难堪，让他醒悟过来结婚还是得找门当户对的，后面取了一个和他很合适的姑娘。”

　　于是唐疏影直到18岁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富家子的私生子，他父亲也不是被虫族咬死的。

　　他亲生父亲还活着。

　　林柔在快死前告诉唐疏影这件事，也是抱着给儿子一个后路的想法，那人家族生意做的很大，唐疏影困难时去找他，也许能拿到一点钱。

　　但唐疏影拒绝了。

　　因为他不会让自己饿死，也因为他身边还有个人很好的老板。

　　今天吃的盒饭，靠坐在病床上的林柔不免奇怪的问了一嘴。

　　“昨天试着玩一款手机游戏，发现挺好玩的，不自觉玩太晚了，今早没能起来做饭。”唐疏影撒着谎给母亲道歉：“对不起，妈。”

　　林柔听了却很高兴，她一直觉得儿子太乖，为了照顾她天天家里医院两头跑，会玩游戏消遣是好事。

　　“跨国通缉犯凯.斯科特昨日从霞辉市机场出逃，此人犯下多起恶性杀人事件，请本市群众发现疑似人物立即拨打举报电话……”

　　病房的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新闻，旁边的一家人正在讨论。

　　“咱们市这么小，怎么会把跨国通缉犯押送到这儿来哦？”

　　“今早地铁还发生虫族伤人的事件，听说死掉37个人，吓死人了。”

　　“咱们市是不是越来越不安全了？”

　　“有钱还是要往安全区中心搬。”

　　“中洲市房价都三十万一平了，哪里买得起。”

　　听着他们一家人的议论，吃着饭的林柔担忧的对旁边的儿子道：“小影，最近咱们市好像不太太平，你照顾完老板早点回家。”

　　“知道了，妈。”唐疏影认真应了一声，仔细看电视里那个跨国通缉犯的照片，是个棕发碧眼的外国人，长得很好辨认，他看到了一定会立马认出来。

　　不过早上才遇到虫族死里逃生，不至于晚上还倒霉的遇到通缉犯。

　　正吃着饭，林柔的主治医生来巡查了，有些秃头的中年人走到林柔病床旁边拿起护士写的记录查看，在唐疏影看向他时，立即用眼神示意。

　　唐疏影心中一紧，立即放下手中的盒饭，假装出去上厕所。

　　不一会儿赵医生也出来了，手指比划一下让唐疏影跟他走。

　　医院走廊讲话很明显，屋里的病人会听到。

　　唐疏影心里有不祥的预感，默默跟在赵医生后面，心突突直跳。

　　两人到了值班室，赵医生看着一脸紧张的唐疏影，沉默片刻，才抱歉的告诉他：“小影，你妈的虫卵申请没通过。”

　　唐疏影脑袋有些嗡嗡的，他不是没预想过这个结果，但还是难以接受。

　　他用力揉了揉脸，努力逼自己冷静下来。

　　“赵医生，不通过的理由是什么？”唐疏影没有迁怒他，他知道虫卵的审批是驱虫师协会那边决定的。

　　“你妈妈年纪太大了。”赵医生抱歉的说道：“虫卵很紧缺，现在年轻人患癌、患白血病、出事故进重症室的太多了，国家优先把虫卵给这些年轻人。”

　　林柔今年40了，这个岁数虽然不至于说老，但跟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比起来，确实没太多未来。

　　很残酷也很现实。

　　“而且年轻人觉醒的概率比中老年人大。”赵医生继续道：“就算你妈妈服用虫卵，也很可能挺不过变异……”

　　他没说下去，但唐疏影明白他后面要说什么，林柔会变成虫子。

　　唐疏影又用手揉了一把脸，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他冷静想了半晌，追问赵医生：“那……我妈现在的情况，还能撑多久。”

　　赵医生坐在值班椅子上默了默，才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脏了，这四年的治疗下来你妈的身体已经很差了……100万很快就会退到你卡上，你带你妈回家吧，好好陪她一个月。”

　　一个月……一个月……一个月……

　　唐疏影不记得他是怎么从值班室里出来的，等他眼睛重新有了焦距，看清前面的环境时，他已经走到了隔壁病房。

　　老王坐在儿子的病床前给他剥橘子，他已经很穷了，橘子都不敢多买，自己也舍不得吃，都给病重的儿子。

　　“唐哥哥。”率先发现唐疏影的是没有头发的孩子。

　　低头剥橘子的老王抬头，与眼睛发红的唐疏影对上视线。

　　这一刻，两个为了亲人走投无路的人有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