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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神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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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已歇,永寂殿陷入死寂。
奚庚跌撞着扑去,终接住了那支撑不住、白衣染血的人。
“哥哥……时倏……”
眼见时倏后背焦灼一片,气息已是微弱至极,奚庚手忙脚乱想要为他输送灵力,却被那冰凉至极的手按住。
时倏摇了摇头,在奚庚怀里寻了一个位置,才断断续续道:“没用的,天道之力……伤的是本源。”
“庚儿,别哭,”时倏抬手轻轻碰了碰奚庚脸颊,为他擦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别哭。”
每说一字,嘴角便溢出丝丝血迹。
奚庚已是痛极,想抱起时倏又恐碰到他肩背的伤,一双手颤抖着不知该碰哪里,最后只敢扶起时倏一步一步艰难地朝殿内走去:“时倏,怎么救你,怎么救你……你告诉我……”
而身旁之人气息愈来愈微弱,直到肩上一沉,奚庚霎时一怔,也不论视线早模糊不清,不顾一切抱起时倏回殿内:“时倏,时倏,你别睡……你等等我,等等我……”
“时倏,别睡……回元丹,回元丹……”
奚庚在柜阁里快速翻找,将所有治伤的丹药都取了出来。
喂时倏服下回元丹,探上时倏额头却是异常冰冷。
望着那满背狰狞,奚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灵力输送给时倏。
感受到那尚存的脉搏,奚庚才敢放心去取来软巾细细为时倏处理伤口。
“时倏,时倏,别睡……”
颤着手最后为时倏拢好衣衫,奚庚又寻来古典玉简,一卷卷翻过。
他要怎么做,他究竟该怎么做。
时倏伤得极重,神魂已在溃散的边缘,而奚庚对此却无能为力。
哪怕是用尽了毕生所学,搜罗天地灵药,日夜不休翻看着古籍,奚庚也只能吊住时倏一线生机。
他并非真正的神明,他亦不被天地法则认可,他无法化法则之力为己用去救时倏。
时倏昏迷了很久,即便背上的伤痕痊愈,时倏也还未醒来。
奚庚每日守在床头,唯有握着时倏的手才敢哭出来。
时倏,时倏……
天道亦诡异地沉寂了。
奚庚却无暇顾及其他。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某日,奚庚醒来却见自己正处榻上。只一瞬,那巨大的欢喜漫上心头,奚庚又喜又惧,推门出去,果真见了那梅树下的人。
奚庚却停下了脚步。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他亦怕醒来不过是一场大梦。
而树下的人回身看了过来:“庚儿。”
“时倏!”
再难自抑,奚庚当下便朝时倏奔去。
近了,奚庚忍住泪意,才扯出笑容:“你醒了?还疼么?”
“这……”时倏似是未曾想到奚庚会先问他这个问题,知晓奚庚心意,时倏便抬起手腕转了转,“不疼了。”
奚庚泪意难绷,又哭又笑:“你骗人。”
纵使那伤疤已消,可留在神魂的痛却远甚这百倍千倍。
时倏浑不在意一般,走近奚庚:
“庚儿,别哭。”
怎么可能不哭?
奚庚再忍不住,扑进了时倏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哭得隐忍。
时倏也由着奚庚,轻轻安抚:“怎么还是个哭包?”
“时倏……”
直起身,猝不及防对上时倏眼睛,奚庚泪水再次决堤。
“好了,”时倏轻笑一声,搂住奚庚,“神魂日后好生温养便是,无甚大事。”
奚庚只是哽咽着,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时倏的爱,太过沉重。
往后数月,时倏亦未曾对奚庚说过爱他之言,奚庚却不再执着于此。
时倏爱他。
奚庚知晓。
这便足矣。
时倏不再离开永寂殿,会唤他“庚儿”,会默许他所有的靠近与亲昵。
有时,奚庚会与时倏在梅树下相拥,时倏不再看书,只是看着他,静静听着他语无伦次说着这几百年的见闻,或是更久远以前,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时倏偶尔会展露笑颜,而望着时倏那难得一见的轻松快意,奚庚亦会目不转睛望着时倏,直到时倏察觉他的目光,甚至是凑近吻他。
或许是时日将尽,奚庚再未对时倏说过抱歉之类话语,他与时倏的每一刻,都像是浸着蜜的毒药。
明知唯有死路,却甘之如饴。
得此一人,得此数月,奚庚虽死无憾。
某日,时倏忽就消失了。
奚庚寻遍神域也不见他的踪影。
往日时倏有意回避他的场景历历在目,奚庚只是独自一人坐在檐下石阶上,看着那株梅树,眼中却早失了焦距。
奚庚再不能要求时倏什么。
而不久后,时倏回来了。
他问:“庚儿,可愿与我成婚?”
心头狂跳,奚庚望着那认真的眉眼,忽然有些畏怯。
何至于此?
很快,时倏再问:“奚庚,与我成婚,可好?”
奚庚应下了。
无宾客盈门,无高朋满座。
只是两段梅枝,一壶清酒。
奚庚与时倏换上红衣,以殿外梅树为证,对着天地,对着梅树,对着彼此,深深拜下。
红烛帐暖,衣衫褪尽。
奚庚小心翼翼吻过时倏肌肤,时倏亦闭上了眼,苍白手指插进他的发间,生涩却纵容地回应着。
极致欢愉的顶点,奚庚听到时倏在他耳畔轻声道了一句:“庚儿……”
翌日。
奚庚在一片虚软中醒来,伸手一捞,身侧已然空空。
“时倏?”
奚庚哑声唤了一句,无人回应。
心头一跳,奚庚忽见殿外天光晦暗,雷声翻涌不息。
随意披上衣袍,奚庚随即赤足踏出内殿。
殿外,时倏静立梅树前,周身萦绕着幽蓝的奇异的光华。
听到声音,时倏缓缓回过头来。
何其相似的景象,奚庚却莫名觉得心口发慌,不好的预感横生。
四目相对。
时倏的眼神太过于复杂,奚庚此刻却不想去分辨,他只想抓住时倏的手:
“时倏,我们……”
话音未落,时倏指尖微抬,幽蓝的蝶毫无预兆飞入他的眉心。
一股磅礴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温和却霸道地涌入灵台,好似在寻找着什么,要将之生生剥裂:
“庚儿,忘了这一切,好好活着。”
奚庚的眼皮越来越重,巨大的困意袭来,意识开始模糊。
时倏要做什么?
时倏……
奚庚拼尽全力想要抵抗着,最后只能跪倒在地,仓惶伸出手去,崩溃哭求:“时倏……别丢下我……”
而时倏唯一的回应,只是一抹温柔至极的笑。
奚庚只能无力看着时倏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将一莹白的小团取出,又将之推向自己。
余温尚在,神魂相容的刹那,暖意流转周身,强大的神力在体内奔涌,与本源的力量相融合。
而时倏的身体,自心口开始,逐渐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纷纷扬扬散开。
最后一眼,时倏用仅余的神力再对他施了咒术,一切的不适刹那消失。
时倏至死亦在守护着他。
“不要……时倏……”
巨大的悲痛袭来,奚庚夺回身体控制的瞬间即刻向前抓去,而指尖只是徒然地穿过那些光点,什么也抓不住。
时倏什么都没留下。
奚庚只能眼睁睁望着时倏从自己眼前消失。
“时倏……哥哥……”
奚庚喃喃着,呆滞地望着指尖血痕,倏地剧烈咳了几声,再是一口心血猛地呕出,一头墨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成雪。
眼前一黑,奚庚彻底昏死过去。
新神已成,天地再度恢复寂静。
那细小光点随风扬散,飘飘洒洒,最后一点微弱亮光落在了枝头一朵含苞欲放的梅花上,转瞬又作振翅蓝蝶,扑簌簌飞落地上,化作了白衣仙人。
白衣仙人抖抖衣袍,眼眸微转,看向地上的新神。
神魂不稳,强尝肝肠寸断,倒是可惜了一头青丝变作了白发。
白衣仙人忽而动了,向着那新神走去。
“庚儿……”
似是一声幽叹,白衣仙人广袖轻挥,几方门窗齐齐关上,再复纤尘不染之模样。
微微俯身抱起那昏迷不醒的新神,白衣仙人回身看过殿前一棵孤零零的梅树。
脚步不停,而当白衣仙人掠过梅树,那梅枝欲展的树竟几息间如流云般消散。
永寂殿,终,永寂。
眼前景象变了又变,白衣仙人终将怀中之人小心放在竹林间的一方榻上。
指尖轻触新神额间,见那幽蓝丝线悄无声息隐没,白衣仙人抬手一招,四下景象却已大变。
几卷杂记随意置在床榻一侧,三两瓷杯滚落地上……
做完一切,白衣仙人轻轻一笑,视线再落在新神身上却是眷恋非常。
于是,白衣仙人俯身吻在了新神唇角。
末了,略微直起身伸手去描摹着新神的眉眼、唇瓣……
清风拂过,吹乱几缕发丝。
白衣的仙人后退几步,身形一晃,而榻上的新神好似感知到什么,神色痛苦,清泪自眼角滚落,滑入发间。
仙人身影已开始变得透明。
指尖翻转,繁复符文已然成形,抬手用力一抛,金光大盛。
望着那符文疾速旋转起来,一道升入苍穹笼罩四野,一道化为流光钻进新神眉间,白衣仙人笑了。
风也寂寂,榻上新神辗转难安间恍惚听到了极轻的一句: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