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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行李箱滚轮碾过坎帕尼亚大区的碎石路时,玲幼微正对着手机反光镜扯领带。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属于二十岁的意大利男人——深褐色卷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高挺的鼻梁下是被劣质烟草熏黄的指节,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喉间发出的却是她自己都陌生的沙哑男声。三天前她还是在上海写字楼里赶deadline的玲幼微,此刻却顶着“卢卡·罗西”的身份站在那不勒斯的烈日下,口袋里揣着原主靠傍富婆换来的最后三百欧元。

      “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她对着反光镜握拳,指骨因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弹出银行余额提醒:-12.5欧元。昨晚为了找落脚处,她在火车站附近的廉价旅馆预付了一周房费,此刻连买瓶冰镇可乐的钱都捉襟见肘。

      正午的加里波第广场像口烧红的平底锅,穿着花衬衫的游客举着冰淇淋从她身边挤过,海风裹挟着鱼腥气和柑橘花香扑面而来。玲幼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发现原主的身体严重脱水——卢卡的记忆碎片里全是香槟塔和高级餐厅的水晶灯,却找不到半点儿关于喝水吃饭的常识。她攥着最后两枚硬币冲进街角杂货店,却在冰柜前愣住了:标签上的数字后面跟着欧元符号,最便宜的矿泉水也要1.5欧。

      “要什么?”络腮胡老板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玲幼微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卢卡那身皱巴巴的丝绸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暧昧的红痕——那是原主留给她的“遗产”。老板嗤笑一声转过脸去,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本地新闻,女主播用急促的语调念着“卡帕纳区毒品交易”、“□□火并”之类的字眼。

      傍晚时分,玲幼微拖着行李箱走进卡帕纳区的窄巷。这里的阳光被高耸的居民楼切割成碎片,晾衣绳上的内衣裤在头顶晃荡,墙壁上的涂鸦层层叠叠覆盖着,最新的图案是个叼着雪茄的骷髅头,眼窝里插着两支交叉的手枪。一个抱着婴儿的老妇人坐在门口织毛衣,看见她经过突然啐了口唾沫:“又一个来卖屁股的北方佬!”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玲幼微背上。她冲进巷尾的公共厕所,对着满是污垢的镜子干呕起来。卢卡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八岁辍学来到那不勒斯,靠一张漂亮脸蛋被中年富婆包养,在高级公寓里住了两年,直到上周被对方的丈夫打断肋骨扔出门外。那些画面里有香槟泡沫从水晶杯里溢出,有真皮沙发上纠缠的肢体,还有富婆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划过他胸膛时,说的那句“你不过是我养的宠物”。

      “去他妈的宠物!”玲幼微一拳砸在洗手台上,瓷砖裂开细纹。她翻遍卢卡的旧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工作机会”分组:开黑车的马泰奥、倒卖假包的桑德罗、还有个备注是“白粉”的陌生号码。最后一条短信来自三天前:“卢卡宝贝,今晚九点,老地方等你。”发件人是“伊莎贝拉夫人”。

      深夜的海滨大道上,玲幼微坐在防波堤上啃干面包。海浪拍打着礁石,远处维苏威火山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她试着给“马泰奥”打电话,对方听完她的请求后爆发出狂笑:“开黑车?你知道上周谁在这条路上被打断了腿吗?因为抢了本地帮派的地盘!”电话那头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要么加入我们,要么滚回你的富婆床上!”

      接下来的三天,玲幼微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合法工作。在蔬果市场帮工被克扣工资,在咖啡店洗盘子打碎了一整箱杯子,最后去应聘披萨店厨师时,老板用围裙擦着手问:“会做玛格丽特披萨吗?”她点头如捣蒜,却在对方转身接电话时,鬼使神差地往面团上撒了把菠萝丁——那是她作为玲幼微时最爱的口味。

      “你疯了吗?!”老板的咆哮声差点掀翻屋顶,“菠萝和披萨是对上帝的亵渎!”擀面杖擦着她的耳朵飞过,砸在墙上断成两截。玲幼微被连人带行李箱扔出门外,正好摔在刚推开门的布加拉提脚边。那人穿着沾了面粉的白色制服,留着整齐的妹妹头,苍蓝色的瞳孔在路灯下像两汪深潭。

      “需要帮忙吗?”男人弯腰递给她一张纸巾。玲幼微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在流血,混着尘土和面粉,疼得钻心。她接过纸巾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对方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疤痕,像是常年佩戴什么东西留下的。

      “谢谢...我叫卢卡。”她报出这个让她羞耻的名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男人却温和地笑了:“布加拉提,乔鲁诺·布加拉提。”他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我送你回去吧,卡帕纳区晚上不安全。”

      车里弥漫着薄荷烟草的味道,仪表盘上摆着个小小的圣母像。玲幼微缩在副驾驶座上,偷偷打量后视镜里的人:布加拉提正通过后视镜看着她,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车载电台突然播放起《我的太阳》,高亢的男高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布加拉提跟着旋律轻轻哼唱,侧脸的轮廓在霓虹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你是北方来的?”布加拉提问。玲幼微点头,不敢提自己的真实来历。“想找工作吗?”男人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我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帮你。”

      车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下,布加拉提带着她走上三楼。推开铁门的瞬间,玲幼微闻到了浓郁的咖啡香和消毒水味。客厅里坐着三个男人:黑发少年趴在沙发上打游戏,闲来无事的男人在给一盆多肉浇水,还有个戴眼镜的金发青年低头看着医学书籍。听到动静,三人同时抬头,六只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这是卢卡,”布加拉提介绍道,“需要一份工作。”米斯达突然吹了声口哨:“哟,布加拉提又捡流浪猫回来了?”他用浇水的壶指着玲幼微:“他看起来太瘦了,能打架吗?”

      玲幼微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想起这几天的遭遇,想起伊莎贝拉夫人的红指甲,想起披萨店老板的擀面杖,想起银行账户里的负数余额。当布加拉提问“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异常坚定:“我愿意。”

      当晚,玲幼微躺在公寓的折叠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她摸了摸胸口,那里别着布加拉提给她的徽章: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翅膀上纹着“热情”两个字。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布加拉提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记住,在这里我们不只是同事,是家人。”

      凌晨三点,玲幼微悄悄爬起来,走到阳台上。那不勒斯的夜空缀满星辰,远处港口的灯火像散落的珍珠。她从口袋里掏出卢卡的旧手机,翻到通讯录里“伊莎贝拉夫人”的号码,按下了删除键。海风拂过她的卷发,带着海水的咸味和新生的气息。

      “玲幼微已经死了。”她对着夜空轻声说,“现在活着的是卢卡·罗西,布加拉提小队的一员。”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枪响,惊飞了屋顶的鸽子。玲幼微没有回头,只是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即将到来的风雨。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却明白从今晚起,她的人生将和这个充满危险与温情的□□小队紧紧绑在一起,在那不勒斯的暗夜里,书写属于“卢卡”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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