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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被撕毁的标签》 ...

  •   厨房里那只青花瓷碗摔碎的脆响,好像不是掉在地上,是直接砸进荆兮颜耳朵里的。她僵在岛台前,空气黏糊糊的,裹得人喉咙发紧。可她的眼睛,像被强力胶水粘死了,死死钉在手心里那片刚从高级面料上硬扯下来的小白布条上。
      布条湿淋淋、蔫答答的。刚才被滚烫的参鸡汤泡过,又被她气急败坏地揪扯过。上面那个花里胡哨的“Scarlett”签名还倔强地糊在中央。汤水洇开的地方,一个芝麻粒大小的拼音字母,像藏在淤泥里的珍珠,慢悠悠地、固执地浮了出来——
      “Mu”。
      像根细针,“噗嗤”一下,把她用一年时间、无数鄙视和嫌弃砌起来的高墙,戳了个透心凉。
      慕楠汐。
      这仨字儿,在过去的一年里,是她喉咙里最粗那根鱼刺。儿子荆林野第一次郑重其事把人领到那套顶灯能晃花人眼的大客厅时,荆兮颜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硬撑了三秒不到就冻裂了。她眼风儿像冰溜子,刮过女孩身上那件一看就值不了几个钱的米色连衣裙。
      “(韩语:阿野啊,我们家的门槛不是谁都好进的。)”她的声音平板板的,跟说今儿天气不错一个调,“婚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天下午客厅里的寒气,能把人冻出冰碴子。
      可现在,手心这点湿乎乎的温热,硬生生把记忆画面扭成了另一个——就在刚才,她还在这间放满限量包的衣帽间里,对着灯光,痴迷地抚摸着一件刚收到的深蓝丝绒晚装。那领口内衬藏着的绸标,“S”那个尾巴翘得,多完美!“Scarlett”!是她翻烂了时装杂志、动用所有人脉都想巴结到的天才设计师!她连晚宴上怎么跟那群阔太显摆都想好了:瞧见没,这身段这品味,才配得上我儿子!
      命运抽耳光,是真舍得使劲儿,还蘸着她亲手熬的、油腻滚烫的参鸡汤。
      外面猛地一声炸雷,紧跟着“哗啦——”,像是老天爷直接把水缸扣了下来,雨点砸在露台玻璃门上,又密又狠,瞬间白茫茫一片。客厅那扇死沉死沉的镀铜大门,“哐”一声被风雨拍开。
      一个湿漉漉的单薄身影抱着个大号文件袋撞了进来。
      慕楠汐。
      她半边身子都透了,栗色头发贴在煞白的脸颊上,水顺着发梢、衣角往下滴,在地板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水圈。
      “对、对不起!”声音抖得厉害,像受惊的小猫,“雨太大了……林野哥电话打不通……”她慌乱地解释着,眼睛压根不敢往荆兮颜这边看,“我、我在附近整理Scarlett的新设计图……”
      荆兮颜的心,莫名其妙地,跟着她喘气的声音抽了一下。眉头拧着,嘴上却还是那股当家主母的挑剔味儿:“淋成这样,成什么样子!”人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柜子挪,“等着!给你拿毛巾去!冻病了谁管你?”真是见了鬼,这丫头湿漉漉的样子总让她心烦气躁。
      慕楠汐跟没听见似的,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的硬壳文件袋打开,抽出一叠厚厚的纸,手指因为攥得太紧都泛白了。“郑阿姨……这些……是Scarlett最新的婚纱设计……”她声音蚊子叫似的,眼神躲闪,“她说……知道您喜欢……这次的主题是‘归巢’……”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头都快埋进文件袋里了。
      “归巢?”荆兮颜眉毛一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又冒了头,赶紧用高八度的音调盖过去,“哦?Scarlett真这么说?”那欢喜劲儿压都压不住,“快!拿给我看看!”一把就抢了过去。图纸边缘被雨水晕开了一小圈墨痕。上面画的婚纱线条飘逸得不行,裙摆缀的珍珠,透着种想回家似的安静劲儿。
      荆兮颜看得忘了喘气,手指头爱惜地滑过纸面。“好啊……真好啊……”她喃喃着,“瞧这领口……”(韩语:啊一古,这绝对是天才干的活儿!)心里对Scarlett的喜欢,咕嘟咕嘟往外冒。要是儿子能把这种姑娘娶进门……荆家才真叫有光呢!得意劲儿上来,顺手一指旁边椅背上那件贵得要死的蓝丝绒晚装:“那件的领标窝在里头了,穿着硌人,你帮我翻出来理顺点,小心那料子!”
      “嗯。”慕楠汐声音轻得听不见,屏着气挪过去。拿起那件衣服,手指头有点抖。她背对着厨房,埋头捏住那窝进去的领标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拉,轻得像怕惊醒它。灯光正正好打亮那白色小标:“Scarlett”。
      荆兮颜看着设计图,顺手抄起岛台上那碗驱寒气的参鸡汤,想喝口热乎的。热汤滑过喉咙,舒服。目光随意地越过图纸上沿,瞥向慕楠汐的背影。
      那丫头还在整理。光线勾勒着她侧脸轮廓,认真得有点……虔诚?荆兮颜端着碗的手,不知怎么的,顿了一下。
      就这一下——
      慕楠汐整理好了,手指头习惯性地、飞快地撩了撩标签的另一角。
      真的,就一下。
      像有人猛地按了遥控器的快进键。荆兮颜眼角的余光里,那个小小标签的背面,一个模糊的拼音字母一闪而过!
      那个形状……那个位置……跟她心坎上恨了一年的那个姓的首字母……拼上了!
      “M……”
      荆兮颜脑子“嗡”的一声!图纸上所有线条糊成一团!手里的汤碗狠狠一晃,“哐当!”直接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
      那声响,跟刀子似的划破了衣帽间假装的平静。热乎乎的参鸡汤混着当归人参渣,劈头盖脸泼上慕楠汐手里那件晚装领标,也溅了她一手臂!
      巨大的动静吓得慕楠汐猛地转身,脸唰一下全白了!手里的衣服差点脱手,她死命抓住,眼睛惊恐地看向荆兮颜——汤碗碎渣和油汤在地毯上炸开,一片狼藉。荆兮颜的脸,灰败得吓人,胸口一起一伏,眼珠子烧红了一样,死死钉在那片被热汤泡糊、油腻发黑的领标上!那眼神,从震惊烧成了狂怒!
      空气僵住了。雨声雷声都成了背景音。
      慕楠汐像被钉在地上油污的水坑里。看看那块烂抹布似的标签,再看看荆兮颜要吃人的眼神,嗓子眼像塞满了烧红的煤渣,一个字也吐不出。身体比脑子快,她扑过去,直挺挺跪坐在那堆油汤碎瓷片里。
      “对不起!郑阿姨……对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顾不上油污毁裤子,碎瓷扎手,她伸手就想去擦掉那肮脏标签上的汤渍,想把那个烫花了的签名和刚冒头的拼音救回来。
      手指用力抹着那个晕开的“Scarlett”。
      “妈……”一声细得像蚊子叫、带着哭腔的呜咽,根本没经过脑子,从她嘴里跑了出来。就一个字,在那死寂里,小得像爆炸!
      那个音节跟冰锥子似的,狠狠扎进荆兮颜喷火的眼里。
      这一声“妈”,点着了。所有假装看不见的过去,所有她精心编织的关于Scarlett的美梦,全炸了。被这血淋淋的现实,还有对这称呼本能的抗拒和羞耻感,炸得粉碎。
      “谁是你妈?!”荆兮颜嗓子尖得能刺穿玻璃,“慕——楠——汐!!”仨字儿从牙缝里碾出来,带着毒。她一步跨过那堆狼藉,手一推就把挡门的慕楠汐搡开,冲进衣帽间深处。那劲儿头,跟要拆房子似的。
      慕楠汐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咚”地撞上厚实门框的棱角,疼得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弓着背,手死死捂住撞疼的地方,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荆兮颜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悬挂区一件新衣服——一件浅香槟色的晚礼裙,裙摆上全是亮闪闪的手工水钻。她扑过去,手指头粗暴地揪住领口内衬,一翻——
      果然!一样质地的纯白小标上,清清楚楚,绣着一行小小的中文:
      “慕楠汐”。
      仨字儿,一丝不差!
      像最恶毒的诅咒,烫在荆兮颜眼珠子上,烫得她脑子嗡鸣。血“轰”一声全冲上头顶。她那点优雅、体面、对天才的痴迷,被这赤裸裸的真相——她捧上天想当儿媳妇的Scarlett,就是她踩进泥里当垃圾的慕楠汐——碾得稀巴烂!羞辱、愤怒,被人当猴耍的狂怒,炸了!
      “骗子!小偷!下贱胚子!”荆兮颜脸都变形了,嗓子劈了叉,“披个洋文皮就当你金凤凰了?!用这种下三滥糊弄我儿子?!做梦!”
      每个字儿都像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下往慕楠汐心窝子里捅。她靠着冰冷的门框滑坐下去,后背疼,心里更疼,手捂着脸,眼泪决堤一样从指缝往外涌,肩膀抖得厉害。
      “还有这些……这些鬼画符!”荆兮颜指着地上散着的“归巢”婚纱图纸,那是慕楠汐冒雨送来想求认可的。讽刺死了!她冲过去,抓起一把图纸就撕!
      “嘶啦——嘶啦——!”
      图纸裂开的声音混在恶毒的咒骂里。“装清高!装不在乎!弄这个Scarlett的名头……不就是想把我当傻子耍?!不就是盯着我们荆家的钱?!”她一边撕一边往地上蜷缩的慕楠汐脸上啐唾沫星子,“你配吗?!你也配进荆家的门?!也配让林野……?”
      “住手!”
      一道带着湿寒气儿的吼声,炸雷一样在衣帽间门口劈开。
      荆林野不知啥时候站那儿了。高大的身子因为跑得急还微喘,深灰衬衫湿哒哒贴在身上,绷出紧绷的线条。头发梢滴着水,脸冷得铁青,眼睛跟结了万年冰坨似的,里面翻滚的怒火和刺骨的寒意,愣是让暴怒的荆兮颜后脖颈一凉,撕纸的手僵在半空。
      他几步跨进来,直奔门边的慕楠汐,三两下就把自己半湿的外套扒下来,弯腰裹住她抖得筛糠似的身体。这才抬起头,目光跟冰锥子一样扎向他妈。
      那眼神,冰冷,愤怒,带着浓浓的失望,扎得荆兮颜心口一抽。可被耍的羞耻又烧起来。
      “你回来正好!”荆兮颜下巴抬得老高,指着地上撕碎的纸片和那坨黑乎乎的布标残骸,“睁大眼看清楚!你要娶的什么东西!从头到尾都是骗子!装模作样!什么天才Scarlett?呸!就是她!”
      荆林野没接话。他弯着腰,把怀里发抖的人搂紧了些,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拍着,像安抚受惊的猫。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地上的油污、碎瓷、纸屑……最后,落在那片浸满油汤、印着“Mu”字儿的白布片上。
      再抬眼看他妈时,眼神复杂得要命。有累,有伤心,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悲凉。
      “妈,”荆林野的声音很低,像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砂纸磨过似的沙哑,“当初您赶她,就因为她穷。她不说Scarlett,是不想靠那个名字要您‘施舍’的认可!她一直在做的,是用‘慕楠汐’这仨字儿——您最看不上那仨字儿——一步步往咱荆家门里走!”
      荆林野的目光跟火似的燎着荆兮颜精心养护的脸皮:“她不想靠Scarlett镀金!她只想,有天您能放下身段,看见‘慕楠汐’这个人!看她够不够格!”
      荆兮颜像被大锤抡了心口,猛退一步,后腰撞上堆满名牌包的柜子。她嘴张着,想骂,喉咙里堵满了滚烫的沙子,只能发出“呃……”的抽气声。
      儿子的控诉,像把锋利的手术刀,把她骨子里的势利、虚荣、自以为是,全给翻出来晾着。她没脸看儿子眼里那片沉甸甸的黑暗。
      她猛地转身,像输光了裤衩的赌徒要逃出这让她喘不过气的地儿,脚步虚浮地冲出衣帽间。高跟鞋踩在油污上,打滑的声音听得人揪心,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脸面。
      慕楠汐揪着荆林野袖子不放的手指头,松了点。她慢慢抬头,泪痕交错的小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看着他。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点音儿:“林野哥……我……没想……”
      “我知道。”荆林野截断她,胳膊紧了紧,声音不高却像铜墙铁壁,“别说了,楠汐。没事了。”他甚至没回头看他妈跑掉的方向。
      雨还哗哗下。慕楠汐还微微抖着,门框的寒气好像钻进骨头缝里了。
      荆林野小心扶她站起来。“摔疼了?”不等她答,直接俯身一把打横抱起。慕楠汐低呼,本能圈住他脖子,湿漉漉的脸埋进他肩窝。
      他抱着她,稳稳走过那片油污、碎瓷、纸屑和那块脏得不成样子、揭露了一切的“Scarlett”布标,直接上了二楼客卧。
      慕楠汐被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荆林野去浴室拿了条厚毛巾出来。
      他坐到床沿,动作有点笨但特别轻,毛巾裹着她冰冷的小腿,一点点往上擦雨水油汤。手臂上一点油污,他用干净毛巾角仔细蹭掉。指尖划过的地方,冻僵的皮肤就暖起来。
      慕楠汐低着头看着,眼泪吧嗒吧嗒砸在被子上,洇开深色的小圆点。肩膀无声地抽动着。
      荆林野没说话。擦干她手臂,坐到床头,结实的手臂绕过来揽住她,把整个人都圈进怀里。搂得很紧,另一只手在她头顶轻轻揉着栗色的湿发。下巴蹭着她发旋。
      客厅死寂。荆林野那番话像抽干了荆兮颜的筋骨。她瘫坐在露台藤椅上,脸朝着白茫茫的雨幕。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流淌,室内吊灯的光在她灰败的脸上明明灭灭。
      她手里还攥着样东西——那件浅香槟色晚礼裙,刚才撕图纸时丢旁边的。现在皱巴巴缠在她手上,领口被她拳头攥得死死的,那个写着“慕楠汐”的标签被翻出来一角,蔫巴巴垂着,像个讽刺的笑话。
      露台角落,“哐啷”一声!
      吓了荆兮颜一跳。扭头一看——一盆绿萝被风雨掀翻了,塑料盆碎一地,泥土草根狼狈铺开,雨点正狠命砸。
      那点儿绿意,脆弱又狼狈。
      荆兮颜眼珠子动了一下,又迟钝地转向通往二楼的走廊。客卧门关着。里面,她亲手赶走的“下贱”女孩,在被她羞辱撕碎之后,由她最骄傲的儿子在擦干,在安慰……在护着。
      而她?荆家的女主人?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叉。她摔了碗,撕了图纸……也亲手,把那碗滚烫的油腻,泼在了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上。
      天蒙蒙亮,雨快累趴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玻璃。
      荆林野下楼倒水,瞥见衣帽间门缝底下漏出点光。脚步顿了下,还是过去了。
      门没关严,虚掩着。
      他推开点缝儿,里面的景象让他定在门口。
      灯幽幽亮着。荆兮颜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背坐在软凳上。那件浅香槟色晚礼裙摊在她膝盖上。她的头埋得很低,几乎贴在那水钻上。
      她手里捏着……一根小细针。
      还有一根跟高定绸缎内衬颜色差不多的白丝线。
      旁边柜子上摊着那件她最喜欢的、下午被她发狠丢开的深蓝色丝绒晚装。
      荆兮颜膝盖上这件裙子的领标内侧,下午被她自个儿粗暴翻出、被她指着鼻子骂“骗子”时死攥过,有几处针脚明显撑开了线头,毛茬茬的。
      她埋着头,动作慢吞吞又笨得够呛——那双保养得宜、戴惯了钻戒的手,干起这细活儿简直像小孩抓筷子。可她全神贯注,针笨拙地扎进毛边,引着细细的白线,想把那撕开的口子缝上。针脚歪歪扭扭,跟她膝盖上那件衣服本身完美的走线一比,又丑又扎眼。捏针的手指都用力得泛白,指节发青。
      “妈。”荆林野的声音低沉响起。
      荆兮颜整个身体像被冻住!攥针的手指青白。
      荆林野往前走了一步,影子罩下来:“楠汐睡了。”
      荆兮颜没回头。像尊迅速凉掉的蜡像。过了好久,久到空气都开始发涩,她才艰难地抽了下喉咙,肩膀彻底垮塌下去。捏针的手指头,一点、一点,松开了。
      那根小针,悄无声息地从她指间滑落,掉在丝绒裙子上,轻轻一蹦,滚进地毯不见了。
      她还是没回头,用一种特别沙哑、特别陌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这件……(韩语:Muae)不是的……”手指头慢慢抚过膝盖上那歪斜的针脚,又蹭了蹭那个翻出来的“慕楠汐”标签。“……领口歪……不舒服……”声音低下去,像含在了嗓子里。
      门被轻轻从外面带上了。衣帽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被幽暗的光包围。
      荆兮颜挺直的腰板像突然泄了气,软软地塌下去,脸深深埋进膝上那堆柔软的珠片里,久久不动。
      天光大亮,花园里乱七八糟的枝叶滴着水。
      楼梯终于有动静了。
      荆兮颜陷在客厅沙发里,像一晚上没挪窝。脸色依旧灰败,黑眼圈能装下一片海,可昨天那种疯癫的愤怒没了,只剩下一种被水泡发了的疲惫。眼神空洞地看着地板那摊清理干净后留下的水痕印子。
      荆林野和慕楠汐停在客厅门口。
      荆林野眉眼带着倦意,但眼神沉沉的。慕楠汐站在他身后半步,安静又单薄,像个差点被踩碎的花骨朵。脸还是白,眼睛红肿。她换回了自己的灰色棉长袖和卡其裤,干干净净一点装饰都没。怀里死死抱着那个硬壳文件袋——里面是荆林野昨晚一张张粘好的“归巢”草图,破损的边缘像受伤的伤口一样明显。她指关节捏得发白,长长的睫毛垂着,死死盯着门口一块冰凉的大理石地面。
      “阿姨……”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哑,“我们……走了。”
      荆林野没说话,只是虚虚地拢着慕楠汐的背,眼睛平平静静地看着他妈,等着。等着某种判决。
      没吼,没继续骂。荆兮颜异常地平静。但那平静底下是惊涛骇浪。她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丝绒沙发表面,一下,又一下。指甲刮出细小的嘶啦声。嘴唇动了几次,喉咙像被糊住了。
      终于,她猛地吸了口气。那动作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她抬起头,目光沉滞地、很慢很慢地扫过慕楠汐紧绷苍白的脸,最后落在她怀里的文件袋上。
      “……把……”声音像生锈的链条,“……图纸……”她干巴巴地顿住,“放那儿。”下巴极其轻微地朝旁边单人沙发边上的黑石边几点了一下,“以后……”又是一个艰难的词,“都放那儿。图纸……放那儿。”死板地强调着那个位置。没指名道姓给谁,只是个冰冷的指令。可那位置,紧挨着她每天雷打不动窝着喝茶的专属沙发——那地方,平时连滴水都不许沾。
      慕楠汐抱着袋子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眼睫毛瞬间抬了起来,湿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清楚楚映出茫然和……难以置信的光。
      “妈。”荆林野出声了,声音不高,却沉沉的,“楠汐设计的。”
      荆林野的目光依旧看着母亲,握着慕楠汐的手臂紧了紧,是催促也是某种笃定:“妈,叫楠汐。”这不是请求,是要求。是替她讨一个名字。
      荆兮颜的心猛地被攥紧!“叫名字!”荆林野的声音穿透那层厚膜。她的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脸色灰败中挣扎着想挤出点别的颜色。眼神乱飘,像找不到落点的苍蝇,最终还是撞回慕楠汐脸上。
      “慕……”一个字儿挤出来,像磨砂纸蹭过。停了。空气凝固。
      终于——
      “……楠汐啊……”那三个字,哑哑的,钝钝的,像生了锈的锁终于被钥匙用力扭开,从荆兮颜干涩的嘴唇里挤了出来。最后一个表示“亲昵”的音节,在她嘴里裹了层看不见的毛刺。而她原本苍白的耳根,像着了火一样,猛地蹿起一片再也遮不住的、滚烫的赤红。
      慕楠汐整个人狠狠一颤。
      “嗯……嗯。”用力点着头,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滚出来,眼泪又下来了,可这次流过脸颊时,好像被什么点亮了,不再是绝望的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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