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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香压鬓·冰壶藏锋 ...

  •   怡然轩的夜,寂静得能听见烛花细微的爆裂声。

      璧姝坐在妆台前,兰心正为她卸下钗环。镜中的人影,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青绿色寝衣的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纤细的颈项。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寂静的夜色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那脚步声在怡然轩门外停驻,紧接着是太监压低却清晰的通传:"王爷驾到------"

      兰心立刻紧张地看向璧姝。璧姝霍然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又迅速松开。她快步迎至门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掀起。

      弘历走了进来。他已换了石青色缂丝暗云纹的常服,褪去了白日里的威凛外袍,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岳,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眉宇间带着处理完朝务的淡淡倦意,目光却依旧锐利,一进门,便带着审视的意味,无声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垂首恭迎、身体微微僵硬的璧姝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威压。璧姝只觉得呼吸一窒,后背瞬间绷紧。她依着规矩,深深福下身去,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奴才恭请王爷金安。"

      "起来吧。"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谢王爷。"璧姝依言起身,却依旧垂着眼帘。

      弘历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璧姝被迫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睛,如同蕴藏着雷霆的渊海,平静之下是足以碾碎一切的磅礴力量。她所有的镇定都在这一瞥之下摇摇欲坠,指尖冰凉。

      弘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翕动的鼻翼,挺翘精致的鼻尖,最后停留在她因失去血色而显得格外柔嫩的唇瓣上。

      "辉发那拉·璧姝?"他开口,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荡开微小的涟漪。

      "是,奴才在。"她声音微颤。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颌缓缓上移,带着薄茧的指腹不经意间抚过她敏感的耳垂,引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他轻轻捻起她鬓边一缕散落的、柔软如丝的发,目光最终落在她发间那支温润的白玉素簪上。

      "这玉簪不错,"他忽然开口,指尖在簪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素净,倒也配你。"

      璧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更低地垂下眼睫:"王爷谬赞......"

      他不再言语。空气仿佛凝固了,沉水香的气息变得无比浓郁,几乎令人窒息。那只停留在她发簪上的手,缓缓移开,却并未收回,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度,悄然滑落在她的肩颈之间

      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寝衣柔软的丝绸领缘,那微凉的触感与她颈侧温热的肌肤骤然相接,截然不同的温度差让璧姝浑身剧烈一颤,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却还是僵硬地钉在了原地。

      弘历似乎察觉了她瞬间的僵硬和无声的抗拒,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骤然苍白的面容上。

      她紧紧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手指在身侧死死攥紧了寝衣柔软的衣料,骨节因用力而泛白,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喉间的紧张。身体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和本能的恐惧。

      沉水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她密密包裹。她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身上逡巡、叩击。

      他俯下身,那带着沉水香与强烈男性气息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她。微凉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覆上了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瓣。

      璧姝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这陌生而强势的侵袭占据,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烛火剧烈摇曳,将两人紧密相依的身影模糊地投在墙壁上。她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被投入惊涛骇浪之中,身不由己,只能任由那巨大的力量,将她卷入未知的漩涡深处。

      清晨的请安在嘉懿堂如常进行。璧姝和高瑞宁恭敬地行礼问安,璟澜依旧端方温婉,言语间透着长姐般的关怀,仿佛昨夜怡然轩的一切并未发生。只是璧姝在垂眸时,能敏锐地察觉到璟澜温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洞悉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璧姝心中微涩,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

      请安礼毕,众人正欲告退,管事太监李进忠匆匆而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启禀嫡福晋,王爷在外书房传话,请福晋即刻更衣,准备入宫觐见皇上、皇后娘娘和熹贵妃娘娘。”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静了一瞬。璟澜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知道了。”她转向璧姝与高瑞宁,“两位妹妹且先回去吧。”

      璧姝与高瑞宁连忙起身告退。走出嘉懿堂,只见宫女嬷嬷们已开始忙碌,捧着华服首饰鱼贯而入。她知道,这不仅是体面,更是身份与责任。

      约莫半个时辰后,宝亲王府仪门大开。弘历身着石青色彩云金龙补服,头戴帽冠,身姿挺拔,威严更胜平日。璟澜紧随其后,一身石青色盘金龙纹的吉服,头戴镶珠点翠的钿子,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她步履沉稳,眉宇间带着嫡福晋应有的端凝与从容,在弘历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与姿态,既不逾矩,亦不失辉映。

      亲王仪仗肃穆威严,簇拥着弘历与璟澜登上华贵的朱轮车。车帘落下,向着紫禁城的方向缓缓驶去。

      紫禁城·养心殿

      殿内弥漫着沉水香雍容而略带压迫的气息。明黄色的帐幔低垂,正中御座上,雍正帝身着明黄缂丝常服,面色略显苍白,眉宇间是常年积劳的倦怠,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光。他正批阅着奏折,御案上堆积的文书如山。

      弘历与璟澜行至御前,依足规矩,行三跪九叩大礼:“儿臣弘历携福晋富察氏,恭请皇阿玛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抬了抬手,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起来吧。”他的目光越过弘历,落在了璟澜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位儿媳的家世、品性,他早已了然于心。

      “谢皇阿玛。”弘历与璟澜恭敬起身。

      雍正放下朱笔,目光在璟澜端庄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富察氏。”

      “儿媳在。”璟澜微微垂首,姿态恭谨而不失大方。

      “你出身名门,素有贤淑之名。如今既为皇子嫡福晋,当谨记女德,襄助弘历,主持中馈,和睦妾媵,为诸皇子福晋之表率。”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帝王的重量。

      璟澜再次福身,声音清晰而沉稳:“儿媳谨遵皇阿玛圣训,定当恪守本分,不敢有负圣恩。”

      雍正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弘历,询问了几句关于黄河河工查办的进展。弘历一一奏对,条理清晰,见解深刻。雍正听着,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但面上依旧肃然,只沉声道:“河工乃国本,关乎万千黎民生计。务必彻查严办,不得有丝毫徇私懈怠。”

      “儿臣遵旨!”弘历肃然应道。

      短暂的奏对后,雍正显露出疲态,挥了挥手:“好了,去东耳房体顺堂给皇后请安,再去永寿宫见你们额娘吧。”

      “儿臣告退。”

      体顺堂

      体顺堂的氛围比养心殿少了几分庄严肃穆,却也显得空旷寂寥。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凤座,她身着宝蓝色缂金丝墨菊氅衣,气度雍容,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病气,脸色苍白,身形也显得单薄。自前些年大病一场后,她的身体便一直未能彻底康复。

      弘历与璟澜行大礼参拜:“儿臣弘历携福晋富察氏,叩见皇额娘,皇额娘万福金安!”

      皇后脸上露出温和却有些虚弱的笑容,气力不足的道:“快起来,赐座。”
      她看向璟澜,目光慈和,“好孩子,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璟澜依言抬头,目光温顺恭敬。

      “嗯,端庄娴静,是个有福气的。”皇后微微点头,语气带着长者的关怀,“弘历性子沉稳,你在他身边,要多多体贴照顾。王府内宅之事,琐碎繁杂,亦需你用心打理。本宫身子不济,日后这后宫诸事,还需你等年轻一辈多担待些。”

      璟澜连忙起身,再次福礼:“皇额娘言重了。儿媳年轻识浅,正需皇额娘时时提点教诲。皇额娘凤体康泰,便是儿臣等最大的福分。”

      皇后笑了笑,又嘱咐了几句“早日开枝散叶”、“和睦府中姐妹”之类的话,便显露出倦容。弘历与璟澜识趣地不再叨扰,告退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

      永寿宫的气氛与前两处截然不同。殿内布置华美精致,熏着清雅的果香,宫女太监们垂手侍立,动作轻快而规矩。熹贵妃钮祜禄氏端坐主位,她保养得宜,面容姣好,眉目间既有贵妇的雍容,又隐隐透着一股精明与锐气。她是弘历的生母,亦是如今后宫实际上的掌权者。

      弘历与璟澜入内,行家礼:“儿子弘历带着您儿媳富察·璟澜,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金安!”

      熹贵妃脸上立刻绽开真切而热络的笑容,亲自起身虚扶:“快起来快起来!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她一手拉住弘历,一手拉住璟澜,上下打量着,眼中满是欢喜,“好,好!都很好!”她拉着璟澜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的绣墩上。

      “这一路可辛苦?在王府可还习惯?弘历可有欺负你?”熹贵妃连珠炮似的问道,语气亲昵。

      璟澜脸颊微红,带着新妇的羞涩,恭敬答道:“回额娘的话,一切都好。王爷待儿媳很好,府中上下也极是周全。”

      “那就好!”熹贵妃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璟澜的眉眼气度,“本宫早就听闻富察家的女儿最是知书达理,端庄持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深意,“弘历是皇上的心头肉,更是大清的希望。你身为嫡福晋,责任重大。不仅要打理好王府,更要为弘历诞育嫡子,开枝散叶,稳固根基。这才是你最大的本分和功劳。”

      “儿媳谨记额娘教诲。”璟澜垂首应道,感受到那看似亲热的话语下沉甸甸的期许与压力。

      熹贵妃又闲话了几句家常,赏赐了璟澜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和几匹上用的宫缎。她拉着璟澜的手,语气放得更柔和,却也更显意味深长:“璟澜啊,你是个聪明孩子。这宫里宫外,人多眼杂,心思各异。有些事,有些话,该听则听,该信则信;有些不该听的,不该信的,就要学会关起门来,只当没这回事。管好自己分内的事,守住自己的本分和位置,比什么都强。”她轻轻拍了拍璟澜的手背,“弘历身边有你,额娘很放心。”

      璟澜心中凛然,面上依旧恭顺温婉:“额娘金玉良言,儿媳定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待弘历与璟澜告退后,熹贵妃脸上的笑容淡去。她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碗盖,眼神锐利如刀。她看向身边的心腹嬷嬷,声音低沉了几分:“高斌那个女儿……也入府了?”

      “回娘娘,是的。高格格昨日入府,暂居听雨阁。”嬷嬷躬身答道。

      熹贵妃冷哼一声,茶盖与碗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哼,一个包衣奴才抬旗的出身,仗着父兄在河道上的那点用处,就想把女儿往高处送……心思倒是不小。告诉弘历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本宫警醒着点!璟澜这孩子是好的,本宫看着也喜欢。至于那些不安分的……别让她们搅了弘历的后宅,坏了大事!”

      “嗻,奴才明白。”

      午后暖阳斜斜照进窗棂。璧姝坐在临窗的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宫里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总能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在王府后宅泛起涟漪。

      兰心脚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打探到消息的兴奋:“主子,宫里那边传回消息了。”

      璧姝放下书卷,抬眸看她。

      “说是王爷和嫡福晋在皇上、皇后娘娘和熹贵妃娘娘面前都得了脸。皇上赞王爷河工差事办得用心,皇后娘娘虽精神不济,也赏了福晋东西。最是熹贵妃娘娘……”兰心压低了声音,“听说对嫡福晋亲热得不得了,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赏赐也格外丰厚,是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和御用的贡缎呢!还特意留福晋说了好一阵子体己话。”

      “知道了。”璧姝淡淡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书卷。阳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影,掩去了眸底深处那抹挥之不散的阴霾与审慎。前路漫漫,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宫里的风,终究是吹进了王府的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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