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深》与鹤同风

3、桃天澜生·新枝旧藩

　　高瑞宁入府那日，宝亲王府邸似乎也因她的到来添了几分鲜亮。规制比璧姝入府时又减一等，仅二抬青顶小轿，但轿帘掀开，高瑞宁一身簇新的桃红撒花百蝶穿云旗装跃然而出时，那扑面而来的明媚娇艳，瞬间点亮了略显沉闷的侧门院落。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好奇，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见到等候在侧的璧姝，立刻扬起灿烂笑容，疾步上前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璧姝妹妹！可想死我了！这王府可真大，绕得我晕头转向！”

　　璧姝被她感染，也浮起真切的笑意，引她往听雨阁方向行去：“高姐姐一路辛苦。听雨阁离我的怡然轩不远，景致也好，最是清雅。”

　　“清雅？”高瑞宁眨眨眼，撇撇嘴，“我只盼热闹些才好！这深宅大院的规矩，想想就头疼。富察姐姐…哦不，嫡福晋那边可好？规矩大不大？”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初入陌生环境的忐忑。

　　璧姝温言宽慰：“嫡福晋最是宽和持重，姐姐放心便是。”

　　正说着，前方垂花门转出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小小身影。正是永璜，由乳母和几个丫鬟领着在廊下玩耍。永璜今日穿着宝蓝色小褂，手里攥着个精巧的布老虎，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向这边。

　　“咦？好生可爱的小阿哥！”高瑞宁眼睛一亮，脚步便快了几分，想凑近细看。

　　乳母认得璧姝，连忙带着众人行礼：“给侧福晋请安。大阿哥，快给侧福晋请安。”

　　永璜懵懂地看着璧姝，又看看高瑞宁，没吭声。

　　高瑞宁已笑着蹲下身，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红艳艳的绒球，在永璜眼前晃了晃：“小阿哥，喜欢这个吗？”

　　永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伸出小手就要去抓。乳母脸上却掠过一丝为难：“高格格，这……”

　　话音未落，一个娇柔含笑的嗓音已从旁插了进来：“哟，我说璜儿怎么一眨眼就跑这儿来了，原来是新来的高格格逗他玩呢。”

　　格格富察氏扶着侍女的手，袅袅娜娜地走来。她今日穿了件水红银边坎肩，衬得脸色愈发娇艳，目光在高瑞宁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她手中那刺目的红绒球上，笑意未及眼底：“高格格真是好兴致。只是我们璜儿年纪小，外头的东西，轻易是不敢让他碰的，怕不干净。好意心领了。”她语调轻柔，话语里的刺却毫不掩饰。

　　高瑞宁脸上的笑容僵住，拿着绒球的手一时不知该收回还是继续递出，尴尬地停在半空。

　　璧姝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恰好隔开了高瑞宁与哈里富察氏投来的视线，温声道：“富察格格说得是，谨慎些总是好的。”她转向永璜的乳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日头渐高了，带大阿哥回屋歇息吧，仔细着了风。”

　　乳母如蒙大赦，连忙应声，抱起还有些不情愿的永璜匆匆行礼告退。

　　哈里富察氏看着乳母抱着孩子走远，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目光在璧姝和高瑞宁之间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慢：“两位妹妹初来乍到，王府里规矩多，人也多，走动时可得处处留心才好。别一时新鲜，冲撞了什么不该冲撞的人，或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她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高瑞宁手中那枚红绒球，随即也不等回应，扶着侍女的手，腰肢款摆地径自走了。

　　高瑞宁气得脸颊微红，捏紧了手里的绒球：“她……她不过是个侍妾格格！竟敢如此嚣张！”

　　璧姝轻轻按住她气得微颤的手背，声音压得极低：“姐姐慎言。她有子嗣傍身，现在还怀有身孕，这便是她的倚仗。王府深似海，明枪暗箭，往后只怕不少。锋芒毕露，徒惹是非。”她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初经磨砺后的通透，“忍一时之气，方有来日之谋。”

　　高瑞宁看着她沉静的眼眸，胸中那股躁动的火气竟奇异地被压了下去，她咬了咬唇，终是点了点头，将那枚红得刺眼的绒球悄悄塞回了袖中。

　　午后，嘉懿堂内暖香浮动。

　　嫡福晋富察·璟澜端坐主位，身着家常的月白缠枝莲暗纹常服，发髻间簪着一支金嵌和田玉钗子和一只福寿三多绒花，通身气度雍容沉静。璧姝与高瑞宁分坐两侧下首。

　　宫女奉上热茶，璟澜含笑看着两位新入府的妹妹：“瑞宁妹妹一路辛苦，听雨阁可还住得惯？若有短缺，只管开口。”

　　高瑞宁忙笑道：“多谢嫡福晋关怀，一切都好得很。只是地方太大，生怕走迷了路，闹笑话。”

　　“慢慢就熟了。”璟澜笑意温煦，目光转向璧姝，“璧姝妹妹这两日可还适应？”

　　璧姝欠身答：“劳嫡福晋记挂，怡然轩清静雅致，奴才甚是安适。”

　　璟澜轻轻颔首，眉宇间笼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王府虽大，但姐妹同心，便不觉得空旷。只是……”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缓，“如今府中人多，心思各异。哈里富察氏那边，言行难免有些失了分寸。你们初来，更需谨言慎行，莫要被她寻了错处。面上该有的礼数，不可废；但若她言语无状，也无需过分忍让，失了身份。一切自有规矩在。”

　　她的话语平和，却字字清晰。高瑞宁听得认真，脸上显出几分凛然。璧姝则垂眸应道：“嫡福晋教诲，奴才谨记于心。”

　　璟澜脸上重新漾开笑意，带着一种长姐般的亲近：“好了，私下里不必如此拘礼。今日我们姐妹三人总算在王府团聚了。”她目光柔和地扫过璧姝与瑞宁，“愿我们姐妹之情，如那日桃枝所许，沐风栉雨，终得善果。”

　　高瑞宁立刻接口，脸上重现明媚：“正是呢！大姐就是我们的主心骨！璧姝妹妹聪慧，我……我虽莽撞些，但往后定听两位的话的！”她语气热切，带着初来乍到的依赖。

　　璧姝抬眼，迎上璟澜温和而隐含期许的目光，又看了看高瑞宁全然信赖的笑脸，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