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爱的你》杳数

8、动态

　　时间像指间的流沙，在不甘与麻木的复杂情绪中，悄然滑入了高三。

　　学业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枷锁，将每个人都牢牢困在书山题海之中。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咖啡因和一种无声的焦灼，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人生第一个至关重要的分水岭，所有的精力都必须为之让路。

　　许听楠也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了复习中，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次偶遇而心跳加速的女孩，眼神里多了几分沉静，或者说，是一种被现实磨平棱角后的沉寂。

　　那条星星手链，早已被她取下，放进那个装满“过去”的纸箱深处，锁在了宿舍床下的最角落，她不再刻意去打听任何关于沈意宴的消息，仿佛要将那个人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彻底从生命里剥离。

　　然而，在这个信息无孔不入的时代，尤其是在同一个狭小校园的生态圈里，想要完全隔绝某个焦点人物的信息，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沈意宴和桑念念的故事，就像是现实世界里上演的偶像剧，自带光环和流量，总能通过各种渠道，不经意地溜进她的耳朵，或者闯入她的视线。

　　高三下学期，沈意宴几乎成了学校的传说人物——不常露面，成绩却依然稳居年级前列，更重要的是，他与那位漂亮得不像话的青梅竹马女友的恋情，是无数人在枯燥备考间隙，津津乐道的谈资。

　　许听楠不再主动点开沈意宴的朋友圈，但偶尔在深夜，被一道难题折磨得精疲力尽，或者被莫名的情绪侵袭时，她会像着了魔一样，手指不受控制地滑动，找到那个头像，然后点进去。

　　他的朋友圈，果然如她所料，也如旁人口中所说，几乎变成了桑念念的专属摄影展和旅行日记。

　　她看到他们穿着同款不同色的潮牌卫衣，在东京涩谷的十字路口背景里搞怪合影，桑念念笑得张扬又明媚，沈意宴看着她，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屏幕。

　　她看到他们站在巨大的摩天轮下，背景是繁华的都市夜景，沈意宴从身后环抱着桑念念，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桑念念侧头靠在他胸前，脸上是幸福而满足的笑容，配文是：「她说想触摸星空。」

　　她看到他们在阳光灿烂的海滩，碧海蓝天，白沙细腻，桑念念穿着一袭飘逸的长裙，赤脚奔跑，回头对着镜头大笑，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画面美得像电影海报，而沈意宴，则负责捕捉她每一个瞬间，文案只有一颗简单的太阳表情。

　　她看到他们一起去看画展，一起在高级餐厅用餐，一起穿着正式的礼服参加某个看起来就很上流的晚宴……每一张照片里，桑念念都漂亮得无可挑剔，自信，阳光，落落大方，而沈意宴，那个在她记忆里总是清冷疏离的少年，在这些照片里，变得生动而富有温度，他会笑，会搞怪，会专注地看着身边的女孩，会细心地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原来，他喜欢给爱的人拍照。

　　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爱意。

　　原来，他们真的会一起去做很多很多普通情侣会做的事情，只是那些事情，都发生在许听楠无法想象的、更高更远的地方。

　　每一次偷窥，都是一次缓慢的凌迟。

　　她像一个躲在阴影里的偷窥者，观看着别人盛大而明媚的青春，反衬得自己的世界更加灰暗和苍白。

　　她不再流泪，只是心口会泛起一阵阵绵密而持久的酸胀感，像被潮湿的海绵堵住，闷得发慌。

　　高三毕业典礼那天，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解脱、伤感和对未来迷茫的复杂气氛，穿着统一的毕业服，听着校长慷慨激昂的致辞，许听楠的心情却异常平静。

　　当所有人将学士帽抛向天空，欢呼着庆祝解放时，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些纷飞的帽子，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许听楠独自一人，抱着毕业证书，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光影斑驳。

　　她忽然想起高一时，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看到球场上的沈意宴，惊鸿一瞥，误了终身。

　　鬼使神差地，她在一个树下的长椅坐下，再次拿出了手机，点开了那个几乎已经成为她痛苦源头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动态，发布于昨天。

　　是九宫格照片，像是一场毕业旅行的总结。

　　有他们在新西兰特卡波湖畔的合影，背景是纯净的星空和标志性的好牧羊人教堂，桑念念指着星空，笑容灿烂，沈意宴搂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侧脸线条柔和。

　　有他们在皇后镇乘坐直升飞机俯瞰雪山冰川的震撼景象。

　　有他们穿着情侣款冲锋衣，在徒步小道上互相喂水的瞬间。

　　最后一张，是两人在机场的合照，背景是“奥克兰国际机场”的字样，桑念念依偎在沈意宴身边，比着胜利的手势，沈意宴手里拿着两张机票，目的地不明，但他脸上的笑容，是明确无误的奔向幸福的期待。

　　配文很简单：「下一站，未来。@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这大概是桑念念的微信名。

　　许听楠看着那四个字，心里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死寂。

　　未来。

　　他们的未来，从一开始就是紧密相连，清晰而光明。

　　她关掉朋友圈，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浏览器，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在搜索框里，缓缓输入了“桑念念”三个字。

　　她需要知道，那个彻底击败了她，占据了沈意宴整颗心的女孩，究竟是谁。

　　网络世界的信息庞杂，但对于某些特定圈子的人，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很快，她在一个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入的、汇聚了本市精英家庭子女的社交论坛，夏霁雨不知从哪里搞到过账号，曾经给她看过的旧帖子里，找到了一些信息。

　　桑念念，与沈意宴同龄，父亲是知名跨国集团亚太区总裁，母亲是著名钢琴家，家族背景深厚，她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成绩优异，尤其擅长芭蕾和绘画，初中毕业后随母亲去欧洲游学两年，之后才回国，她和沈意宴住在同一个顶级的别墅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家人是世交，关系密切，甚至早有口头上的婚约。

　　帖子下面还有几张他们小时候的照片，穿着精致的小礼服一起参加宴会，或者两家人一起度假的合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原来，他们真的是被命运和家族捆绑在一起，看着彼此长大的人，他们的世界，从出生起就是重合的。

　　而她许听楠，不过是误入那片华丽庄园的一只灰雀，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便被主人家发现，礼貌又冷漠地请了出去。

　　她放下手机，靠在长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眼皮，是一片温暖的血红色。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那个十六岁的夏天，沈意宴之所以会答应她，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无聊游戏后的随意之举，或许是他与桑念念暂时分离时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调剂。

　　而她，却为此付出了整个青春时代最真挚、最卑微的情感。

　　她摘下了一直以来无形的枷锁，也彻底释然了那份不甘。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朝着既定的轨道运行，偶尔的相交，不过是宇宙射线的一次微小偏差，最终还是要回归各自的轨迹。

　　他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有他念念不忘的姑娘相伴。

　　而她的未来……她睁开眼，看着头顶被枝叶分割的天空，一片湛蓝。

　　她也要去寻找自己的路了。

　　尽管这条路，注定不会像他们的那般璀璨耀眼，但至少，是属于她许听楠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