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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渡灵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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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落自鬼市而出,越往东,荒芜渐深。蚀骨雾瘴中,几点孤灯如流萤,在黑雾中飘摇明灭。直至一座巨殿从迷雾中现形——
黑金巨门,嵌骨成墙。门额残破,仅余半个“幽”字。
殿门似感应到冥灯微光,无声洞开,内里漆黑一片。众人提灯鱼贯而入,身影连同手中那点微光,迅速被黑暗吞没。
幽道漫长,冥灯一盏接一盏熄灭。直到最后一盏也悄然暗去,只余她手中孤灯一点微光,沉入无边死寂。
翎落探手入怀,握紧那枚金色小瓶,独自向前。
眼前豁然,似已步入主殿。
殿中空旷幽寒,唯正中央一口深黑池水。一朵彼岸花浮于水面,赤红如火。池底隐有哀嚎翻涌,似万鬼低泣。
振翅声破空而至。
翎落抬首——
一只白羽神鸟自穹顶降下,穿透千尺魔气,落定池畔。羽色胜雪,唯尾羽一线流金,如殒星曳尾。它凝望着彼岸花,神情孤绝,仿佛与四周魔气隔着一重天地。
翎落心头微震,这是什么?
殿宇深处,一道气息悄然浮现。
有人自殿后缓步而来,衣袍如夜幕铺展,眉眼初现光中那一刻,殿壁嗡鸣,群魂伏地。
金瞳、墨发、冷艳凌厉,黑金窄袖长袍摇曳着扫过王座。
魔王……是女的?翎落怔住。
她紧盯着那双金瞳,体内凤凰源力却毫无动静。眼前此人——并非凤凰?或者,凤印尚未觉醒?
魔王并未注意到她,径直望向白鸟,金瞳微敛:“时辰到了?”
语声虽轻,却如一道封印落下,黑池涟漪骤起。下一瞬,池水翻腾,带起无数瓶罐沉浮碰撞。
白鸟倏而展翅,羽风如刃。万瓶齐震间顷刻消融,一池黑水化为金汤,彼岸花应声怒放。
池底金光一闪,一只小瓶缓缓浮出,悬于半空。
魔王眼底掠过一丝异色,摄瓶入掌,指腹轻抚瓶身,吐出三个字:
“糖凤凰。”
翎落骤然一惊,探手入怀——糟了,没了!
魔王视线转向白鸟,淡金瞳色中闪过一瞬温凉,语气却极平静:“执念太重,无法渡灵。”
白鸟静立池畔,金色尾羽微不可察地一颤。旋即一声清啼,振翅没入穹顶。
魔王目送其去,眼底迟滞一瞬,随即敛起所有波澜,转向殿角阴影,“戏看够了?”
翎落自暗处走出,躬身:“见过魔君。”
魔王未答,只扬了扬手中小瓶:“你用什么换的?”
“一局棋。”
魔王眉梢微挑:“本座好棋,” 她打量着翎落,“说来听听,是怎样一局,竟能换来 ‘渡灵鸾’都渡不尽的执念?”
殿中静了一息。
魔王轻笑起身,金袍曳地,步步生烟,朝翎落走去。
“若我说了,魔君可否将那‘糖凤凰’还我。”翎落指尖无声收紧。
魔王停住,抬手虚点翎落衣袋。
“本就是你的。”
翎落探手一摸,那枚小瓶果然静静躺在袋中。
她拱手:“多年前……”
话未竟,眉心猛地一跳。那段记忆……竟真的没了。只剩下极浅的影子,像残灯一晃,只知关乎一局棋,其余一片空白。
魔王看在眼里,“罢了。”语气淡然,“本座一时兴起,倒忘了……那局棋,你早已卖了。”
她回身落座,懒懒倚靠王座扶手:“说吧,你来本座这儿做什么?”
翎落垂首:“听闻魔君好收此物,特来一试,我这瓶‘糖凤凰’,值价几何。”
魔王眯眼盯着她片刻,笑意难辨。
“值多少?不好说。”
“不过——”金瞳轻扫,语气松散,“确合本座心意。”
“东西,你先收着。你人,暂且留下。待本座想到赏你什么好处……再来取你手中那‘糖凤凰’不迟。”
顿了顿,她瞥了翎落一眼:“本座不养闲人——”
“眼下正有桩事,你去办吧。”
***
魔界市井
白日鬼市收摊,地皮空了大半。唯酒肆门前仍围着一群妖魔,磕瓜子、搓骰子,围着个长衫拖地的老说书人。
说书人声调抑扬,旱烟杆虚点:
“魔界的风,近来不对。”
“先有那无名无姓的魔君,自幽冥中崛起,踏碎魔渊,一路打上天门,生生把千年乱世捶成太平年景!”
“三界咬牙认了她这尊煞神。诸魔伏首,却谁也治不了她养的那只——渡灵鸾!”
“专偷六册不录的乱魂。”
“乱魂执念不灭,本该炼作冥兵,化入煞气,好为魔界征战。” 他“啪”地一拍惊堂木,“这贼鸟偷渡一个,魔界便少一分根本!”
台下顿时一片倒吸冷气。有妖嚷:“魔君就不管管?”
“管?” 说书人笑眯眯,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人家强横,根本不稀罕这点残渣!”
满堂哄笑夹杂着怪叫。
“可近来嘛——”说书人忽地压低嗓门,身子前倾,朝众妖魔招招手,烟杆头几乎戳到前排鼻尖, “东南西北门的冥火,一夜之间,‘啪’、‘啪’炸了两回!连地脉都断了一根!全是那疯鸟闯的祸!”
“魔君这还不管?” 又有声音急问。
“啪!”惊堂木又是一拍,说书人诡秘一笑,浑浊老眼扫过全场:
“因为啊——”
他一字一顿,吐气如烟:“出了个‘白衣那谁’!”
此言一落,众妖哗然,皆是半信半疑。
人群边缘,翎落垂眸轻笑,目光落在说书人袖袍下晃动的念珠上。
——“白衣那谁”,她昨夜,才见过。
***
昨夜·南渡口
黑水浮舟,寒雾锁江。
翎落与一名小吏缩在寒风里,守着魔君派下的‘闲差’ ——盯梢渡灵鸾是否擅自渡魂。
“还得熬多久?” 翎落裹紧袍子,话音未落——
北天炸开一团青冥火!整条黑河如浓墨翻沸,磷光冲天!
“那疯鸟又来了!” 小吏咒骂着,拽着翎落狂奔。
众人赶至北渡口,两名守吏面如死灰,骨伞怒张,死死抵住冥河方向——黑水倒悬,河底万千乱魂虽被金丝法网勉强缚住,仍有幽影挣脱而出,尖啸着冲入夜空。
“它存心的!”一人切齿低吼:“魂灯都点反了,青金石阵眼被它硬生生撞裂——看这黑河,魂脉全乱了!”
众吏再不迟疑,纷纷咬破指尖抹过伞柄。刹那间,河面金丝数量爆涨数十倍,层层叠叠如巨茧覆压。
翎落依样画葫芦,撑伞布界,却见那白鸟毫无惧色。
它细喙衔着一盏幽灯,金色尾羽如刃横扫——所过之处,金丝寸寸崩裂。那些被斩碎的亡魂瞬间聚形,转瞬又被新生的金丝绞碎,往复如无尽轮回。
“拦不住了!”众吏齐声嘶吼,伞柄狠狠插入地面。
河底深处,一团胎膜状的巨大阴影正在不断膨胀,迅速朝着水面涌上来。
千钧一发——
漫天血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一道龙纹袍角掠天而过。恐怖的灵压碾来,震得众吏手中骨伞嗡鸣不已,几欲脱手。
——魔君亲临。
她立于云端,漠然俯瞰着濒临崩溃的冥河。指尖轻叩腰间镇魂鞭,姿态分明是……放任。
就在黑河即将彻底崩裂的刹那,一叶幽舟破开浓雾。舟上白衣人衣袂不扬,指间一点灵光绵长温润——所过之处,魂归其位,界痕弥合,怒涛止息。
“唉,可算来了!” 身后小吏长舒一口气。
翎落透过震颤的骨伞望去,那人面容虽半藏于月光之中——却是再熟悉不过。
渊临昭。
“你倒是准时。” 魔君眯眼轻笑,九鸾金步摇在狂风中纹丝不动。她袖底暗影微动,几缕逃逸的残魂瞬间化为齑粉。
那白衣人却不应,只是低头,继续定魂、补阵、封缝。
“次次这般不请自来,”她语调慵懒,似嘲弄又似慨叹,“本座都开始过意不去了。”
“真过意不去,” 渊临昭终于开口,语气冷淡,眸中却隐着一丝烦躁,“就看好那只鸟。”
翎落微怔——第一次见这人,流露出这种近乎疲惫的情绪。
“以你的法力,要灭那鸟,不过挥手之间。”魔君眼睫微敛,似问非问。
渊临昭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落在岸边一处,渡灵鸾正伏倒在地。白羽残败,喙边染着殷红擦痕,显是阵眼反噬所致。
魔君捕捉到他眼底刹那的波动,似笑非笑道:“你若这般心疼……本座索性送你,也省得它在此惹事生非。”
“那倒不必。”渊临昭截口极快,毫无余地。
指间流光一转,一道金芒自岸边飞起,落入他掌心,旋即又流转至青金石阵眼破碎之处,结界重续。
天地复归静寂。
渊临昭甩袖来到岸边,低头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白鸟,语声清冷:
“此番压阵的,是你的一根尾羽。”
渡灵鸾神色一惊,艰难地昂起脖颈。
“你若再来破阵,”他俯身,眸中无悲无喜,“魂飞魄散。”
语罢广袖一拂,身影远去,只余天际一道冰冷的余音:
“你若心疼那鸟,就把它看牢了——这是最后一次。”
魔君静立云端,面容沉在光影交界。只抬手一挥,众小吏如蒙大赦,顷刻散去。
直到四下无人,她才缓缓落至渡灵鸾身前。蹲下身,指尖灵力顺着颤抖的羽翼,轻轻抹去一道道血痕。
半晌,她低声唤:“阿鸾……”
话在唇边停住,金瞳微敛,唇角淡淡一弯——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