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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凤凰泣血 ...


  •   渊临昭但笑不语,二人被护送出公主府。马车行至朱雀街,他撩起车帘:“下车走走。”

      翎落抱臂无言,跟走后头。

      穿过西门,秋风卷起一地银杏。金叶擦着纱衣翻飞,两人始终无言。

      直到西街口人声渐沸,渊临昭在糖画摊前停步,转身,对上翎落的目光。

      “可有收获?”渊临昭开口。

      “从公主到女官,甚至车夫,侍从,无一人有凤印。” 翎落指节微紧,声线压低,“可我分明感应到——”

      渊临昭抛下铜钱,指尖在糖画摊上一点,打断她:“可听过 ‘凤凰泣血’?”

      琥珀色糖浆在摊主手下被拉成长丝,寥寥几勾,一只展翅的凤凰便成了形。

      “初啼亦是绝唱。” 翎落盯着那糖凤凰,“凤凰浴火重生,可若涅槃前泣血……” 她声音放缓,“便是自绝生机,永堕轮回。你问这个做什么?”

      “正是。” 渊临昭不答反认,接过糖画递给她,“可她如今,不过是个灵识未开的凡人公主,连如何引燃命火都不知晓。”

      “你怎笃定她是凤凰?”翎落背着手,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你们……倒像是旧相识。”

      糖凤凰在半空凝着金光,摊主犹疑着看向二人:“公子,可是嫌画得不好?”

      翎落低头扫了眼摊主,终是伸手接过。

      渊临昭笑了笑,“稍后你来告诉我。”说罢,自顾向前走去。

      翎落握着糖画停在原地——这没头没尾的。琥珀色的糖翼在阳光下微晃,映着细碎的光。

      二人刚拐进巷口,翎落便瞧见几人候在桂花树下。走近了,正是那老仆只得。

      老仆见渊临昭走近,眉眼微弯,刚要行礼,却被一个眼神止住。片刻顿悟,挥退众仆,低声道:“大人,一切顺利?”

      渊临昭径直入院,淡声交代:“我要闭关几日,你来打点。”
      说完,回头看了眼,确认翎落跟在身后,换了语气:“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把你留在‘非得’处?如今有一事,非你不可。”

      翎落望着他背影,忽觉自己竟已习惯了这人毫无章法的行事。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主屋,门外传来仆从渐散的脚步声。

      “糖画拿来。”

      翎落递过糖画。渊临昭指尖轻弹,那糖凤凰便悬在屋梁下。琥珀光晕自羽翼泛起,转眼漫过家什窗棂,似有往屋外漫溢的势头。

      “翎落。”
      温润的声线从光影间传来,将她从恍惚中唤回。她抬眼,对上一双沉沉的眸子。
      “我有一桩夙念,未能解开。” 渊临昭缓缓道, “你我如今同在一局,或可借此机缘……解开谜题。”
      他的声音在光影里停住,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你这是……有求于我?”翎落挑眉。

      “是,也不是。” 渊临昭答得淡,却字字沉甸。
      “那位公主,我的确认得。更确切地说——我与她,应该每一世都认得。”

      翎落眉峰一收,轻吸了口气:“若她真是凤凰,涅槃后灵识当如初生。她是如何——”
      话未说完,便见渊临昭袖间微动,星光自他掌下倾泻而落,瞬息铺满屋宇。

      “所以,我要送你入我往世记忆。” 渊临昭语调平缓。
      “若你能寻到她为何仍记前尘……这世凤印之谜,或可自解。” 他停了片刻,眼眸微垂,“顺带,也解我千年困惑。”

      翎落盯着他,“若寻不到呢?”

      渊临昭唇角一挑,“那就权当请你看场好戏,添些风月闲谈。”
      星辉爬满四壁,洒落在案几茶盏间,映得他眼底明暗不定。

      翎落望着满室星光:“为何非我不可?”

      渊临昭扬起左手,血盟印记在星辉中若隐若现。
      “若无此血盟,世间无人能入我神识。” 他似不欲多言,却终是低低补了一句, “更需借你凤凰源力,寻到每一世的她。”
      遂轻叹一声,“因为……我不记得如何与她相识,也不记得,最终是如何走散。”

      翎落望着他,嘴唇微微一动,终究只是垂下了眼睫。

      花厅一瞬静默。沉水香弥散,星光无声。

      “要不,”渊临昭忽然侧首,眼底星芒一闪,“我们去寻寻别的凤凰?”

      翎落瞪他一眼。人族天下,南周最盛,凤印现世,也只会落在这片江山。还要如何,再去他处寻一只凤凰?

      她抿了抿嘴角,低声问:“我需注意什么?又该如何回来?”

      话音未落,四壁星辉骤灭。
      下一瞬,脚下悬空。一股无形力道裹挟着她,沉入一片幽深。时间仿佛被揉碎,又被一寸寸重塑,流光碎片般在眼前飘散重叠。

      虚空中,渊临昭的声音缈远如梦:
      “记住,你所见皆为虚妄,唯糖画为真。若遇糖凤凰,务必拿住——否则你将永陷旧梦,长困往昔,不得归返。”

      “……什么?” 翎落心念一紧,未出口的疑问在心头炸开,” 你方才还说,权当看场戏——”

      一道冷雨猝然拍面,耳边是雨打竹叶的细响。

      昏沉雾气之间,光影再度成形。

      她睁眼,已身在一座山寺檐下。檐瓦低垂,青灯孤照。廊下,一位白衣男子正对坐棋盘,执黑落子,眉目温润,如画中人。

      翎落心神一震,凝视那眉眼。

      是他。

      “公子。”
      有人在唤,声音轻浅。

      偏殿门口,一位少女缓步走来。玄绣金边宫衣,眉心朱砂未干,却生着一双极清极淡的眼。风雨中,她独自穿过长长廊道,身后宫人纷纷止步。

      男子未语,只在她站定时,抬手轻轻推了棋盘一角。

      她拾起一枚白子,欲落未落。

      男子抬眼,“黑镇九星,封天罗。”

      风过长廊,檐铃作响。那白子终究未落,那一夜的雨也未停。

      这一幕像雾像影,从翎落眼前掠过。
      她却分明感受到自己不是在“看”,而是在 “经历” ——她就在那座廊下,甚至闻得到女子袖间一缕暖香。

      她正欲看清那少女容貌,一道雷霆蓦地劈落,“咔”的一声,画面断裂。

      再睁眼,依旧是那座长廊。棋盘尚在,白衣男子眉目如旧,唯棋盘零乱如残局。

      那少女宫衣未换,形容憔悴。她倚门而立,发间簪玉已落,雨水顺着发梢滴下。原本清淡的眼眸浸透夜雨,辨不出喜怒。

      “听说,你要走了?” 她低声问。

      男子未应。

      “我若赢你此局,可否留下?” 她直视棋盘,嘴角轻轻一动。

      渊临昭神色不变,抬手示意“请”。

      女子凝视良久,指尖微颤,唇瓣抿紧——黑子轻声落下。

      渊临昭随手应下白子。

      “姑娘若是喜欢,初一十五,可来此切磋。”他语气温淡。

      女子一愣,旋即双颊飞红。
      “公子莫失言。下月初一,我定来赴约。”

      宫人催促声起,女子羞赧行礼离去。走出几步,忽又回头,眸光明亮如星:“小女名唤鸾笙。”

      语罢,身影便隐入车马队列,帘幕低垂,再难窥见其眉目。

      翎落望着远去的车影,心念微动——眼前女子毫无凤印,难道不是她?

      不多时,一名十来岁的小和尚提着食盒踱来,见棋盘狼藉,嘟囔着拿出茶果摆上:
      “施主又不等我,自个儿先下了。”

      他盯着棋盘,捻动佛珠的手倏然一顿:“白斩一气断无生。”
      “施主,这又是赢了谁的子?”

      白衣男子淡笑,将棋子拢入棋罐。
      “将死之人。”

      小和尚大惊,合十急念:“阿弥陀佛!慎言慎言,施主又在说笑。”

      是夜,南境烽火骤起,皇室政变。本朝长公主为安边境,自愿和亲
      自此,南境小国国泰民安,日渐强盛。
      数十年后,旧朝腐朽,外戚专权,诸皇子尽诛。那南境小国竟然反吞王朝,江山易主。

      一日,身披华服的老妇人重返旧寺,鬓白如霜,面容风骨犹存,眉心一点朱砂鸾纹。

      连年内乱,寺庙早已颓败。

      翎落正欲唏嘘,一股炽热自体内暴涨——那沉寂的凤凰源力,此刻竟汹涌翻腾!
      她怔住。那老妇人——竟是凤凰!

      “太祖母——”
      一声稚嫩童音打破死寂,一名孩童摇摇晃晃扑向老妇人。

      “太皇太后,这小公主她……” 宫人急急前扶后拥。

      推搡间,衣袂触感愈发真实,眼前老妇愈发清晰——翎落低头一瞧,自己竟是随侍宫人之一。

      老妇人摆手止住众人喧闹,示意那孩童近前。

      恍惚间,翎落手中被人塞入一物。

      “你替本宫拿着。” 童声擦身而过。

      她定神一看——
      是一支糖凤凰!

      翎落攥紧手中的糖凤凰,本以为下一刻就会坠入虚空,然而静候半晌,四周依旧寂然无动。

      不远处,锦衣老妇周身已隐现涅槃之象。翎落望着祖孙二人,心中困惑翻涌:这般安稳荣华,她究竟为何而执,甘受烈焰焚身?

      “太皇太后,”鹤纹锦袍的老太监低声上前,”那老和尚……说佛门清净,不便接驾。”

      老妇似早有准备,袖中取出一方青玉递去:“交与住持,他自会来见。”

      隔着数步,翎落辨不清玉上纹样,只见老太监躬身领命,转身而去。

      不多时,山径转出一老僧。鬓须皆白,步履稳健。他行至侍卫阵前并未止步,守卫正欲拦阻,老妇已抬手示意退下。

      老僧再近三步,捻玉细看老妇容貌,沉默半晌,终低声唤出一句:“安和……长公主?”

      珠翠微颤,老妇眼底浮起一层薄雾。候在一旁的老太监立刻会意,悄声遣退众人。

      翎落正要随退,忽被一只小手拉住。那孩子扬起头,正色道:“本宫要陪着太祖母。这凤凰,也要在本宫眼前。”

      老妇眼中浮出疼爱之色,点头允了她留下。

      “已有多年……无人这般唤哀家了。”

      老僧合十躬身,佛珠轻响:“此青鸾玉,乃敝寺相传之物。先师当年亲赠清修中的安和殿下。”

      老妇接过玉符,低叹:“安和……那夜雨过后,这天下,便再无‘安和’了。”

      老僧垂眸:“施主既已放下,又何苦重返这残破古塔。”

      老妇摇首,神色平复,抬袖指向石桌:“哀家,是来解一局旧棋。”

      案上摆着一副棋盘。黑白错落,杀意缠绵,数处留劫,局势如困兽。

      老僧凝望棋局,眉间掠过一丝讶色。随即合十微躬,“此局已定,无甚可解。”

      老妇望棋不语,片刻才淡淡开口:“是白子赢,还是黑子。”

      “一断即无生,无生即寂灭——黑子,输了。”

      老妇沉默,未再追问,只抬手示意退下。老僧转身,忽又回首,神色郑重:
      “施主,贫僧曾见过此局。”
      “彼时年幼,寺中曾有一人暂住,棋艺冠绝,路数却诡谲莫测。我日日与他对弈,虽难窥其法,却深记其路。眼前这局,正是彼时一旧局。”

      翎落敛目低眉,心中一叹:这白须老僧,竟是当年的小沙弥。人世春秋,转瞬而已。

      老妇神色微动,低问:“那人……是何模样?”

      老僧沉吟许久, “此寺旧为前朝国庙,来者多为贵胄公卿,姿容非凡。那人亦不似凡俗,但贫僧……早记不清了。”

      老妇追问:“你与他日日下棋,从无间断?”

      “正是。彼时贫僧担其茶点,每次送茶,总要落上几子。”

      “那他后来,可曾再来?”

      “从未。”

      “初一、十五也未曾来过?”

      “未曾。”

      老妇面色微敛, “你可记错了?”

      老僧似觉其意,复又合掌:“施主,棋局既解,贫僧告辞。愿施主早破心局,得其所解。”

      老僧身影渐融于山雾,老妇仍凝望棋盘不语。那孩童望着她,小声问:“太祖母,是不是输了?”

      她似是听见,却未回看,只低低答了一句:
      “他未曾是梦,哀家这局棋……便不算输。只是……他竟早知,我不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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