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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九重天阙 ...


  •   九重天阙,风卷残云。

      琉璃瓦上积了薄霜,晨曦未至,天钟却已被急促敲响。钟声如碎玉,一声声砸在人心口。凤寒玦立于云渊台最高处,银袍猎猎,掌中雷光未散,脚下横陈着一具被黑雾缠绕的尸体——暗影组织首领“无面”,那张空白面具裂成两半,露出底下干枯如树皮的脸。

      “……死了?”

      “竟真的死了?!”

      四周围拢的仙人神色各异,有惊惧、有释然,更多的却是惶惶不安。黑雾仍在尸体上空翻涌,像不甘散去的怨魂。凤寒玦抬手,一道紫电劈下,雾气发出尖锐嘶鸣,终于化作飞灰。

      “首恶已诛,胁从者——”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压,“自首者,可免死罪;执迷不悟者,以同谋论处。”

      短暂的死寂后,一名白须长老颤颤巍巍跪地:“老臣……老臣愿供出同谋!” 他话音刚落,身后数名仙官脸色骤变,有两人当即化作黑烟欲逃,被七星卫凌空截下,雷索缚成一串。

      玄芷音隐在云台暗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墨魇玉。她本该立刻现身,与凤寒玦并肩,可此刻双脚像生了根。

      ——原来他这些日子,便是在与这样的怪物周旋。

      她想起自己带回的“天璇”羽片仍烫得灼人,想起魔界血月下独孤破天阴冷的笑,心脏忽地抽紧。仙界与魔界,竟同时被同一股暗流撕扯,而他们二人,恰站在裂口中央。

      “玄少主。”

      身后传来萧逸尘的声音。青衣剑修执礼如仪,眼底却带着急切,“仙尊请您入殿议事。”

      议事殿内,仙雾缭绕,却掩不住凝滞的压抑。长案两侧,平日高高在上的帝君、长老们或面色灰败,或低眉顺眼,连惯会阴阳怪气的沈姬兰都缩在角落,指尖微微发抖。

      凤寒玦坐在主位,银袍上血迹未干,像雪中落梅。他抬眼,目光穿过人群,径直落在玄芷音身上。那一瞬,她竟生出荒唐的错觉——仿佛万千喧嚣都远去了,只有他眼底那一点沉静的光,为她而亮。

      “诸位。”

      凤寒玦开口,声音清冷,“暗影虽溃,神器残力未除。若任其蔓延,仙界与魔界,终将同坠深渊。”

      他指尖一点,案上浮起半幅星图——正是玄芷音在归墟见过的七处光点,如今“天枢”“天璇”已亮,其余五点仍黯淡。

      “神族遗物散落两界,需仙魔联手,方可重铸归墟之钥。”

      殿内顿时哗然。

      “荒谬!魔界狼子野心,岂可轻信?”

      “仙魔血仇万载,联手便是与虎谋皮!”

      玄芷音听着那些尖锐的反对,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她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身后战火中的魔界。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红衣掠过玉阶,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诸位若信不过魔界,” 她停在凤寒玦身侧,抬手,湛蓝羽片自掌心浮现,幽光照得众人脸色青白,“此物‘天璇’,乃我魔尊以命相护所得。三日内,我将取回‘天玑’,以证诚意。”

      殿内一静。

      沈姬兰忽地冷笑:“魔界少主空口白话,谁知不是拖延之计?”

      玄芷音偏头,眼尾挑着讥诮:“沈长老若不服,大可与我同去魔界北冥之渊,亲自验证。”

      沈姬兰面色一僵,讪讪闭嘴。

      凤寒玦侧目,目光落在少女微颤的指尖——那羽片边缘,分明还沾着她的血。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嘈杂:“我信她。”

      三字落定,殿内鸦雀无声。

      玄芷音心口猛地一撞,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她飞快垂眼,掩去那一瞬的潮热。

      “仙魔两界,即日起停战。” 凤寒玦起身,银袍掠过案角,带起一阵清冽的风,“七星卫随我入魔界,其余人留守仙界,镇压残力。”

      “不可!” 一名紫袍长老拍案而起,“仙尊怎可孤身涉险?”

      凤寒玦淡淡瞥他一眼:“我若不去,仙界便无人可去。”

      长老噎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玄芷音忽然轻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诸位放心,凤仙尊若少一根头发,我魔界上下,自会以命相抵。”

      她语调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再敢出声。

      ……

      暮色四合,云渊台的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

      玄芷音倚在白玉栏杆上,指尖绕着一缕被风吹乱的发。身后脚步声轻缓,她没回头,却知道是谁。

      “喂,仙尊大人,” 她声音里带着笑,却掩不住疲惫,“你今日在殿上,倒比魔界那些老顽固还霸道。”

      凤寒玦停在她身侧,银袍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他没接话,只摊开掌心——一枚小巧的传讯符静静躺着,符纸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狐狸耳朵。

      玄芷音一怔,随即笑出声:“沈瑶给你的?她倒是会偷懒,传讯符也画成这样。”

      “她说,” 凤寒玦声音低而缓,“魔尊伤势已稳,独孤破天暂退魇渊,三日后必卷土重来。”

      玄芷音笑意微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云纹:“三日后……也是‘天玑’现世之时。”

      “怕么?” 凤寒玦问。

      “怕。” 她坦然承认,却又弯起眼睛,“可我更怕……再也见不到某人穿银袍的样子。”

      凤寒玦喉结动了动,指尖微抬,似乎想碰她发梢,最终却只落在栏杆上,与她指尖相隔一寸。

      “那就别让自己受伤。” 他说。

      玄芷音偏头看他,夕阳将他的轮廓镀得柔和,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剑,锋芒尽敛,却仍有惊鸿一瞥的惊艳。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腕间的旧伤——那是归墟里,为她挡下沈姬兰偷袭时留下的。

      “公平起见,” 她声音轻得像风,“你也别让自己受伤。”

      指尖相触的刹那,雷光与魔气无声交融,像一场无声的誓言。

      远处,天钟再次敲响。这一次,不是警钟,而是出征的号角。

      玄芷音收回手,红衣掠过栏杆,率先转身:“走吧,仙尊大人。再晚,魔界的月亮要落山了。”

      凤寒玦跟上,银袍与她的衣摆交叠一瞬,又各自分开,却始终保持着那一寸的距离——像他们之间,始终未说出口的牵挂。

      云渊台外,七星卫列阵以待,天光破云而出,照在两人并肩的背影上,像一条即将启程的路。

      天光尚未大亮,云渊台外的风却早已带着初雪的味道。碎金般的曦色从三十六重天宫的檐角漏下来,落在三人衣摆上,像给银袍与红衣都镀了一层薄脆的光。慕容清远负手立于玉阶最末一级,灰白的发丝被风拂起,像一段被岁月遗忘的经幡。

      “再往前一步,便是仙魔两界的分水岭。”老人抬眼,目光掠过玄芷音,掠过凤寒玦,最后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你们的时间,只剩二十七个昼夜。”

      玄芷音指尖一紧——那是神器残力彻底失控的期限。她下意识偏头去看凤寒玦,却只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侧脸,银袍被风鼓起,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慕容清远摊开掌心,灵光一闪,一幅星图徐徐展开。图非帛非纸,而是一方薄如蝉翼的冰绡,其上星芒跳跃,像有细小的萤火被困在冰层里。星图正中,七枚光点排成北斗之形,已有两枚亮起——天枢、天璇。其余五点黯淡,却各自延伸出一条极细的光线,遥遥指向仙魔两界的不同方位。

      “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老人指尖一一点过,“或沉于仙海之底,或埋于魔渊裂隙,甚至……可能落在两界之间的混沌缝隙。”

      玄芷音咬了咬唇,声音带着不自知的轻颤:“您是说,我们要在二十七天内,跑遍这些地方?”

      “不是‘我们’。”慕容清远摇头,目光平静,“是你们,各自行走。”

      风忽然就大了。玄芷音的指尖在袖中蜷紧,指节泛白。她想起昨夜凤寒玦在灯下擦拭剑锋,灯火映着他腕上新添的伤,银光里一点红,像雪里绽开的梅。那时她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递过去一瓶伤药——他接了,却没说话,两人隔着一盏灯火,沉默得像两尊对峙的雕像。

      “为何必须分开?”她听见自己问,声音比想象中稳。

      “神器以血脉为引,亦以七情为锁。”老人叹息,“你们若同行,残力会感应到钥匙的完整,反噬加倍。唯有分途,才能混淆天机。”

      玄芷音垂下眼。道理她都懂,可胸腔里还是泛起细密的疼,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反复戳刺。她想起魔界血月下,独孤破天踩着父尊的脊背,笑得张狂;想起仙界云渊台,凤寒玦孤身踏入黑雾的背影——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在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我走仙界三处,你走魔界两处。”凤寒玦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混沌缝隙,我们同去。”

      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玄芷音却心头一跳——那是留给他们的最后退路,亦是离归墟最近的地方。她想说“好”,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挤出一声极轻的“嗯”。

      慕容清远将星图一分为二。冰绡裂开的刹那,玄芷音仿佛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远古的风穿过残破的祭坛。一半星图没入她掌心,化作墨蓝羽片,一半飞向凤寒玦,凝成银白流光。两片羽片贴合时,竟发出细微的共鸣,像隔着时空的回应。

      “记住,遗物认主,亦噬主。”老人目光深沉,“你们每取一片,便会失去一样‘代价’——或是记忆,或是五感,甚至……”他顿了顿,“或是彼此。”

      玄芷音心口一窒。她下意识攥紧羽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腹,血珠滚落,瞬间被羽片吸收,星芒大亮。疼痛让她清醒——原来连“失去”本身,都是必须支付的筹码。

      “最后一个问题。”她抬眼,声音轻却坚定,“若我们失败,会如何?”

      慕容清远沉默片刻,袖袍拂过冰绡,星图边缘浮现出一道漆黑的裂隙,像被浓墨泼过的伤口。裂隙缓缓扩大,吞噬光点,最终化作一片虚无。

      “两界归墟,重归混沌。”老人声音轻得像叹息,“而你们,将成为钥匙最后的祭品。”

      ……

      星图合拢,冰绡化作流光没入袖中。玄芷音低头,看见自己腕间多了一道极细的金线,蜿蜒没入袖中,像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她知道,凤寒玦腕间亦有一道,与之相连。

      “走了。”凤寒玦转身,银袍掠过最后一缕曦色,像雪上划过的剑光。他没有回头,却留下一句极轻的话,“三日后,混沌缝隙见。”

      玄芷音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归墟里那轮破碎的月,想起他背对她时,银发上沾的霜雪。她张了张口,终究只吐出一句:“……别死。”

      风卷起他的衣角,像回应,又像告别。

      ……

      魔界,血月高悬。

      玄芷音踏出传送阵时,北境的风刀割般刮在脸上。她摊开掌心,墨蓝羽片指向极北——魔渊裂隙,天权所在。羽片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像催促,又像安抚。

      “少主。”沈瑶迎上来,眼圈仍是红的,却强撑着笑,“魔尊已转至安全之地,只等您凯旋。”

      玄芷音点头,指尖抚过羽片边缘,低声道:“告诉父尊,女儿这次……可能要偷个懒,晚些回家。”

      她转身,红衣没入夜色,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风扬起她的发,露出颈侧一道未愈的伤——那是归墟里,凤寒玦以血为她引路时留下的。伤口早已结痂,却在这一刻隐隐作痛,像提醒她,有些人,有些事,早已刻进骨血。

      ……

      仙界,东极天渊。

      凤寒玦立于渊畔,银袍被罡风掀起,猎猎作响。他垂眸,掌心银白羽片指向海底——天玑沉睡之地。羽片边缘沾着一点暗红,是玄芷音的血,亦是他的。

      远处,七星卫列阵以待。萧逸尘御剑而来,递上一枚传讯符:“魔界来的,说玄少主已启程。”

      凤寒玦“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羽片,忽然想起那日在云渊台,少女踮脚替他系紧披风带子时,发梢掠过他下颌的痒。他垂眼,掩去那一瞬的柔软,转身踏入罡风。

      风卷起他的银发,像雪上燃起的火,又像月下未寄出的信。

      ……

      同一时刻,慕容清远立于两界交汇的风口,灰袍猎猎。他摊开掌心,两枚羽片遥遥呼应,星芒如心跳。

      “孩子们。”老人轻声道,“愿你们……莫负这寸寸相思,莫失这迢迢归途。”

      风过,星图隐没,归于永恒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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