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侧》紫苏芸香

6、后宫

　　红墙黄瓦，皇宫深深，锁了多少幽怨，又染了多少清愁。
　　那一夜，他亲眼看到最疼他的女子被逼死。
　　那一年，他夜夜噩梦，若不是灯火通明，他永无眠日。
　　那一天，皇弟站在他面前，尽情欺辱，讥笑他无人疼爱，只要是生便是一个错。
　　那一刻，他大彻大悟。
　　涵陵不喜欢后宫，相当不喜欢，因为没有人喜欢他，在哪他都是个多余的人。
　　他原是皇上的最宠的羽妃的儿子，天定的太子，那时，万人祝福。
　　后宫最高地位的皇后必定不喜欢他，皇后的儿子小涵陵三岁，却也因为小了这三岁，在这长为储君的传位规则，三岁，便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皇后对他并不冷嘲热讽，纵是年岁尚小，他也知道那张强硬地笑脸背后，是怎样的愤怒和鄙视。
　　他自幼聪颖非常，虽然不喜欢后宫那个最大的掌权者，但是秉承，眼不见心不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世原则，倒是相安无事。
　　父皇与母妃的疼爱，众人捧月拱星地爱护，让他忘却皇宫是一个何等凶险的地方。华丽的宫墙下，有着多么多的龌龊肮脏的明争暗斗。
　　这一切的快乐来得太容易了。
　　那一年，他七岁。
　　朝廷大臣间的明争暗斗终于波及到后宫。
　　伴君如伴虎。一朝君王侧，夜凉无人知。流年红颜逝，谁共伴余生？
　　羽妃受外戚连累，直落了个惑君误国的罪名。谁都知道这是个阴谋，可是在无尽的证据面前，谁都无法反驳。
　　一朝红颜，被褪去红妆，着了素衣，进了冷宫。
　　他躲在宫墙的角落，看着那个美丽却清冷的身影一步步走进那个破败的寒苑。
　　他被乳娘强行地拉走，明明只有七岁，他却是不哭不闹，任由别人将他拉到了皇后的面前。
　　他双瞳生得极美，此时却没了一丝生气，只如两只黑色的洞看着凤椅上的那个女人。
　　她仪态万千，一张脸倾国却艳丽，透着一股胜利者的得意。她扬着头，打量着他，口气中几多怨恨：“这身媚骨倒是像极了那个贱人。”
　　“我的母妃不是贱人。”他不卑不亢，说得沉稳。
　　她全然没有想到他会反驳，不由眉头一皱，一脸嫌弃：“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您说错了。我的母妃是天下最好的女子，请您不要乱辱骂她。”他毫不怯意地直直地望着她的眼，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凌厉之气。
　　她似被他的那种眼神所伤，偏了头，不再看他：“这根反骨倒是和那人一个德行。”袖子随意一甩：“带下去吧。好心看着！”那句‘看着’下了重音，让身边的人猛然一怔，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谁都没有想到，涵陵竟这般听话，他依旧每天按时去找太师上课，复习功课，按时去给皇上、皇后请安，一切太子该做的，他皆能做到最好。
　　纵然不断有人想要拿走他的太子之位，可是他如此聪颖，旁人竟寻不出一丝错处。加之皇上的庇护，别人一时半刻也拿他没办法。
　　表面的温顺平和，让人以为他早已妥协，平静只是一个面，他只为寻一个机会。
　　先帝祭祀，皇帝皇后要到陵墓守孝三天，作为嫡长子，他本该跟随，却因为突然落水，让他受了惊风，下不得床，不得不留守皇宫。
　　浩浩荡荡地队伍出发，躲在被子里的他，嘴角微微扬出一丝微笑，落水受惊风？天大的笑话，四岁他就能戏水如平地，只是母妃怕他这样的玩性会招来不好的言论，便将他的这个本领藏在人后。
　　是夜，他屏退了左右，祥装早睡。
　　待转身，便换了深色衣物，离窗而去。
　　他早熟知宫廷的守备方式，自幼习武虽年岁尚小，但身手却不弱，几个避让，他就轻轻巧巧地穿到了寒苑的门前。
　　按耐不住心里的起伏，他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门。
　　一园荒凉，杂草丛生。
　　偶见了爬虫飞过，怎一个凄凉可道。
　　他慢慢地走着，几个转弯便看到那一个清冷的白色身影斜斜的靠在一个亭子边，无悲无喜，无怨无思。
　　他声音梗咽，唤出句：“母妃……”
　　“陵儿……”她被他的那声呼唤回了声，“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您……”涵陵有些不知所措，他见她之前想过很多，想扑倒她怀中哭一场，想跟她说这些日子的煎熬和疲倦，她是唯一肯真心待他的人，也是他唯一能撤下面具的地方。
　　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又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一步步走过来，纵然已经清瘦至此，却掩盖不住她曾经的光华。
　　他看着她这般走来，却全然不知她为何一丝笑意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如果你不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她伸出了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神涣散，却有一丝杀意，手却渐渐收拢，越发用力。
　　他瞪大了眼，那么纤细的她，那么温文尔雅的母妃，总喜欢笑，喜欢拥他入怀的母妃，最疼爱他的人，现在，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你为什么要来呢，如果你不来，皇后就不会那么早下手，我就不会在这里，皇上也不会不再来见我。”
　　她不断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听不到她的声音，他不是不能反抗，而是不想，他不明白，为什么，母妃会变成这个样子。
　　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变得没了轮廓。心智却无甚清明。
　　罢了，若是最爱他的人都想杀了他，既然没有人想要留他，那他便是归于尘土又有何不可呢？
　　他沉沉地睡去。
　　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虽然脖子上的瘀痕传来阵阵的疼痛，但至少，他没有看到孟婆和奈何桥。
　　可是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母妃就躺在身边，她已经永远地睡去，嘴角的一丝艳红村着白皙的脸，越发绝艳。
　　她旁边，有一个已经空掉的酒杯。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太记得了，他只是记得无数嘈杂的场景，无数人在他身边来来回回，可是脸都模糊了教他辨不出形状。
　　最清晰的，是父王站在他面前，略显疲倦的脸，只是这般定定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最后长长地一叹，然后，他再也没见过父皇踏进过他的行宫。
　　那时，他睡觉都一定要点灯，只要是黑暗的地方，他就会有莫名的恐惧，脑子里会无数次想起母妃死去的场景。
　　就这样过了好久，等他发现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改变了对他的态度，是晚上醒来，身边没有人给他倒一杯茶。
　　身旁的人纵然还是笑，都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他知道，那些人的眼中都有了嫌弃和不耐烦。可是他无所谓了，母妃都想他死，其他人的想法又能怎样？
　　直到有一天，他靠在御花园的亭子边发呆，他的皇弟，皇后的宠儿站在他的面前，笑得可爱。
　　皇弟说：“皇兄，你知道你母妃是怎么死的么？”
　　他没有理他，只是眼神涣散依旧发呆。
　　他皇弟笑得璀璨：“我告诉你哦，是我母后给的毒酒，是以父皇的名义。”
　　“不过啊……”他神秘地低了头，得意地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收拢。
　　“母后托话说，若不是因为你迟迟不肯讲太子位让出来，或许，她还会让她多活几年。”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是个没有人要的小杂种！哈哈哈哈～～”
　　他一巴掌打了下去。
　　他的皇弟先是一愣，然后哭着跑远了。
　　那一刻，他大彻大悟。他的人生不过是宫廷妃子暗斗的路人甲，不幸被波及罢了。
　　兀自冷笑，既然生他的人已经死了，那么此生便由他做主了！
　　在很多年后，当他手握军权，扫除异己之后，他站在皇弟面前笑靥如花，只是眼神冰冷刺骨。
　　将皇弟的惶恐尽收眼底，他的笑，倾国倾城。
　　他说：我该谢谢你。所以，给你个全尸如何？
　　一杯清酒，映着他再也不肯通透到眼底的笑意。
　　凉至心扉。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都觉得这一篇和番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