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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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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旸打量少年精致眉眼,唇高鼻薄,鬓发乌黑如漆,随手抓了支暗红色发带扎起来,更衬他少年恣意如松。
梁霁长得真好。
周时旸忽而想起某天做过的另一个梦。
梦境里梁霁反身一剑,刺中他心口,痛楚自心口蔓延。
鲛人梦境荒诞又多变,人物似好似坏,周时旸眼前晕眩,胃里便不太舒服,叫嚣着想要呕吐。
但那样未免太狼狈。周时旸忍下那股劲,声音虚弱,扯着嘴角调笑道:“师弟如此贴心,师兄无以为报。”
梁霁微微笑起来,难得提出个得寸进尺的想法。
“既然这样,我可以向师兄提个要求吗?”
“行啊。”
梁霁忽然俯下身,属于少年的气息忽然漫天匝地地朝他漫过来,双臂箍住他,宛如隔绝出一个新世界,他听见少年有力的心跳格外被无限放大般,震耳欲聋。
周时旸突然看不清周围的人了。
他自小和师门几人相伴,什么人心口不一,什么人道貌岸然,又是什么人真心待他?
梦境将他身边的人塑造出各样的形象,他畏惧,且不再信任。
察觉出这样的差错,周时旸顿时明白织梦鲛人的目的所在。
要他模糊神思,要他陷入蒙昧,如果是这样,那么鲛人成功了。
梁霁这算什么?美人计吗?
如果要玩心不应口,梁霁牺牲大了吧?
梦境和现实来回切换,叫他一时分不清现实,脑袋又开始疼起来。
“梁霁……”
白皙的脖颈就在鼻息间,鲜活的、似乎能感受到血液在皮肤里层脉动,梁霁用力闭闭眼,遏制自己想要一口咬下去的想法,微微撒手撤出身子。
师兄的唇瓣充血而饱满,他眸色霎那间暗下来,伸手拨开被他自己咬住的唇瓣。
“师兄只教我男女七岁不同席,没说我们抱一抱不可以。”
说话的振动透过相贴的胸膛传过来,周时旸被他逗笑,无意识□□自己干渴的下唇。
“师弟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露出这样的神情?”
梁霁破天荒讲了个冷笑话:“我每次都怕师兄烧傻了,再也不认识我。师兄,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周时旸气笑了。
他的眼睛真诚,一眼探过去能让人产生些煞有其事的反差感。
梁霁身上的气息实在好闻,周时旸忽然从被窝里伸出手反勾住他的身体不让他走。他眼皮子有点沉,整个人懒洋洋窝在他怀里,少见地安心。
“这是什么?”
周时旸枕着梁霁怀里,脑门硌到物件儿,反手贴上梁霁胸膛。
少年人脸皮薄,让周时旸不知轻重地捏了捏,脸红了又红,也不像周时旸自幼体弱多病,常躺在榻上任人宰割,早不知体面为何物。
梁霁伸手把东西往怀里压得更深,吞吐道:“没什么……”
周时旸疑心那是谁家姑娘送的荷包类的玩意儿,只当梁霁大了,有自个儿难以言说的秘密,心里一哂,也不强求答案。
“师兄,等你好了,我不去带辛师兄和小师姐下山历练,你也不去功善堂,陪我出山吧,好不好?”
“怎么了?”
梁霁直白道:“我不想去。”
他和周时旸不同,他向来敢光明正大的忤逆师父的决定,师父从不怪罪他。
他向病中的周时旸发出邀请。
“听说江宗主在东海历练,我们一起找她问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如果,如果我们当年没打那一场就好了……”
若说他和宗门里谁最熟,当然是梁霁。
梁霁总是愿意听他说些无用的废话,陪他随时随地偷溜下山,迁就他所有坏心眼的玩笑……
他的心剑是在黄花擂时断掉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关系必然决裂,其实除了梁霁自觉愧疚,更加对他殷切一些,他们反而比之前更好。
梁霁就像小时候一样提出些无伤大雅的要求:“师兄,我们一起下山,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你不要像他们一样怪我好不好?”
“我怎么会怪你,是我连累了你。”
“不,就是我的错。”
“你错哪了?”
“错、错在不该参加那年黄花擂……”
荒唐到极点,周时旸笑到停不下来,眼角溢出泪水,干脆埋进梁霁肩窝里笑得一颤一颤的。
小师弟天资聪颖,加之自孩提时便看人脸色生活,从不惧流言,也不轻易为往事执迷不悟。
说这话,是有意招笑示弱,还是当真迷惑不解。
周时旸也不懂,可忽然很感谢鲛人赠与他蒙昧梦境,他从未如此清醒地看过每一个人,也从不知道修士寻道的过程还能如解谜似的探索。
如此有趣。
“师兄,怎么了?”
梁霁一无所知的天真脸庞落在周时旸眼中。
周时旸笑得肚子疼,身子虚得抬不起手,费劲地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揉了揉梁霁的脸蛋,白皙的脸蹂躏出一道诱人的淡红。
“没什么,我只是……很期待和你一起下山。”
梁霁微怔。
他本以为还需磨一磨才能将这个“守规蹈距”的师兄哄出门。
周时旸眼睛里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那双染了病气却亮灿灿的眼睛实在诱人,梁霁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一个足够克己的修士控制,而他尚未捕捉到。
梁霁前半生精于算计,才赢了师门几分重视,然而和那日在黄花擂时一样,莫名的,他感觉名为“恐慌”和“焦虑”的种子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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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旸梦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船舶奔走在码头,打赤膊的工人肩上扛着千斤沉的货物,一深一浅踩在甲板和沙滩上。
岸边,来往商队的马车将路面堵得严严实实。
沿街百姓指着见不到头的车队对每一个新奇的玩意对他们来说都新奇极了,远远望去,不猜也知道,整条街的舶来品都是朝着周府而去。
车队送来的六面琉璃嵌着檀木条,海边天光洋洋洒洒落在琉璃上,散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娘,娘,她的肚子里有小宝宝。”
五岁孩童的声音被海浪拍岸声和欢嚷声淹没,妇人抱着孩子,挡住了他的眼。
“旸旸,别看,那是妖。”
传说中的海妖拥有一副动人心魄的容貌和幽蓝眼睛,海藻似的长发堪堪遮住赤裸的上神,下身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上下起伏着胸膛,蜷缩在琉璃箱里。
妇人近乎痛恶地盯着虎视眈眈的男人们,她的丈夫也在其中。
孩童透过指缝迎着天光,那海妖似是感到一道无害的视线,缓缓朝他扭过来,冰冷似幽海的眼神吓了他一跳。
小周时旸第一次见到妖——关在笼子里的妖,小心脏怦怦跳。
海妖在箱子里面晒着一定很热,他想。
小周时旸跑去找不远处人群中心鹤立鸡群的男人,想让放她出来。
男人将孩童抱进臂膀里,这下小周时旸居高临下,海妖的长相一览无余。
男人哈哈一笑,命人从四面将琉璃打开。
密闭的海水很快顺着敞开的琉璃箱流失干净,海妖的鳞片在阳光的暴晒下逐渐苍白卷曲。没了水的鱼嘶吼、尖锐的长甲在地板上划出可怖长痕,匍匐向一大一小而来,尾巴却被管家模样的人用鱼叉拖住。
血液汩汩而流。
人类鼓掌欢笑。
小周时旸急得跳脚,大嚷“不是这样的”,男人却点了点他的鼻尖,野心家嘴角的笑意比冬日的太阳还要阴冷。
海面上的雾气渐渐弥漫。
男人的声音散在雾里,悠远似钟,似乎在时刻警醒周时旸……
“旸旸,鲛人——是属于人类的礼物,她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你的。对待妖族,就应该这样。”
……
周时旸拍拍脑袋清醒过来,心脏处跳个不停,却已经想不起到底梦见些什么。
梦境会在某个时刻遽然忆起,像把尖刀一样刺坏周时旸的感受,这点周时旸已经深有体会。
久病初愈,他起身走到窗前,久违的阳光驱散阴湿,周时旸伸个腰,微颓的内心重新充盈起斗志,连日慌张的心情逐渐落地。
东海,鲛人。
故事的一切由此地起,也该由这里解决……
“早安大师兄,我还有些装备带不下,你还有空间法器吗?”
符旎第一次出远门,兴冲冲地收拾行囊,临行前跑来问周时旸有没有多余的空间法器。
她快把自己的菊苑搬空了。
周时旸懒懒地想梁霁要怎么将箭在弦上的符旎辛澄敷衍过去呢。
他笑眯眯地:“没有哦,你可以去找歌谣问一问。”
她小姐妹要是有,也不会来找周时旸了。
符旎见别无所获,嘴巴一扁又跑远去了。
看样子是兰苑辛澄的方向。
没多久兰苑传来花盆碎屑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这两冤家吵起来了。
符旎还将周时旸清仓的锅甩在辛澄身上呢。
周时旸慢慢悠悠地窜回房间,锁上床底下的暗门,只收拾了几套衣物和梁霁送的短剑在包裹里。
道法手段他不行,物理手段可还有。
他躺床上,佯装无事发生,脑子突然一个灵光:辛澄和符旎,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