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眼之梦》苏晓蒙

12、余烬之城

　　Rāk?asa-Agnipura｜罗刹城的火与影

　　没有人知道，这城的第一块梦灰，是如何落地的。

　　他们说那是一个被众神遗弃的梦者，在七神秩序崩溃之后，于燃火之间徒步走过三十三片咒语荒原，在体内燃尽四重记忆后，口中念出一个不属于任何语言的词，那词像灰烬中的咒结，在风中打了个转，便化成第一块“临焰碑”。碑不高，半埋在焦土之中，没有文字，只在风中吐息，火气极轻，像将亡未亡之梦。

　　阿卡丹那在那块碑前站了三夜三日，什么都没做。他看着火从石中缓缓呼吸，又缓缓沉入，他不知那碑因何而燃，却在石影未熄之际，将自己掌心贴了上去。他的梦火，在一瞬之间从手心漫出，却不似以往灼灼生光，而是如同一层被水润过的尘，沉沉地覆盖其上，仿佛火本身已不信奉自己。

　　随后，碑像回应什么似的，吐出一道微弱的线，连向焦原另一边。一位梦者走过来，将一把碎骨咒灰洒在那线中，火焰未起，却有一阵静默从土壤底层传来。就这样，第二块碑也“燃”了起来——不是被点燃，而是“被听懂”。仿佛城并非由燃梦者建起，而是这些碑石，自己找到了彼此的残梦，在咒与咒之间彼此依存。

　　城，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所有碑的“连线”，都不是人为规划，而是火与梦之间自行发生的共鸣。

　　阿卡丹那并没有称王，也没有宣布任何律令。他只是在夜中绕城行走，看见碑与碑之间，居然有人开始用梦火调制汤药，用灰字记录梦后复醒之症，用不完整的旧咒交换夜间庇护。火在悄悄连接着彼此，像某种语言被遗忘得太久，如今开始在沉默中回响。可他不知这语言的名字，只觉得似曾听过。

　　有时他在夜中独自坐在“咒遗坛”前，看着城东南角那块始终未被任何梦火唤醒的骨碑。那碑上有一道裂痕，自左上斜至右下，像被什么遗忘般斩断。他梦见过一次，有人用指尖沿着裂纹缓缓抚过，却什么都不说，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祈求，只是一种极深的、久已不问归途的停驻。那人不见容貌，只见火色如雾，身上似燃非燃，似梦非梦。他试图呼唤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醒来时满手冷火。

　　他未再尝试解释。他甚至不再讲述“第八眼”的原理，只将城中每一位梦者的火线，交由灰碑自行记录——有人日夜清梦，碑火会浅浮；有人一夜狂梦，碑火便深沉如墨。他不过问原因，只记录这火的浮沉，如同守墓人，又似候梦者。

　　直到某夜，有一位叫斯提娜的女梦者，在南碑旁自燃而逝。她在梦中反复写下一句话：“我见过神，但神未看我。”她死前眼中闪着金光，却不属于七神任何一位。他取下她的灰骨，在夜中独自焚咒，却未念出一句。

　　他终于明白，那种“被看不见的燃烧”，也许正是那碑裂之源。

　　他想起一个未说出的设想：若有一位神，在梦中把“自己”的火全部剥离，只留意志残痕，在七神之外设下一道“不得命名的火”，那这火，便成了“孤火”——不归神座，不受咒衡，不求供奉，不再回应。

　　他不敢想那火是谁的，也不敢问那梦曾在谁身上留痕。他只知：

　　城中所有碑之所以不燃而燃，皆因它们响应的不是一位神，而是——

　　一段“不被呼唤”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