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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携手并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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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风卷着紫藤花瓣掠过时,卫锦绣正抬步往暖阁去,迎面便撞上了吴道子。
他手里还捏着支狼毫,像是刚从书房出来,袖口沾着点淡墨。
两人脚步同时顿住,间距不过五步,廊柱投下的阴影斜斜切在中间,把日光劈成了两半。
卫锦绣的手不自觉往腰侧摸了摸——那里常佩着柄短剑,此刻却空着,只摸到层软缎。
吴道子先落了眼,目光扫过她微绷的肩线,没说话,只眼尾微微挑了下。
那眼神不算锐利,却像蒙着层薄雾的冰,看得清底下沉的是什么,偏又抓不住。
卫锦绣回视过去,睫毛颤了颤,指尖蜷了蜷。
她总摸不透吴道子,这人笑时温和,不笑时眼尾那点弧度却像把收了刃的刀,尤其是此刻,他没笑,只垂着眼睫看她鞋尖沾的草屑,那沉默里却像压着千钧力,逼得人要先开口。
风又过,吹得廊下挂的竹帘“哗啦”响。卫锦绣动了动,刚要抬步绕开,吴道子却忽然抬眼,正对上她的视线。
那一眼快得像流星掠空,却撞得她心口一滞——他眼里有探究,有了然,还有点说不清的怜悯,像早看透了她揣的那些心事,却偏不戳破,只拿这目光困住她。
她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刚要出声,吴道子却忽然勾了勾唇角,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笑了笑。
那笑意没到眼底,只在嘴角打了个转,随后他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便走。
墨色的衣摆扫过廊柱,没带起半点多余的声息,转眼就拐过了回廊。
卫锦绣还站在原地,后背已沁出层薄汗。
方才那短短一照面,竟比在军营里拼杀一场还累,那无声的角力里,她竟没占到半分便宜。
她缓了缓气,没动——她在等寻影。
果然,不过片刻,空气里忽然飘来丝极淡的、属于松烟墨的气息——
那是寻影常用的熏香,平日里极难察觉,此刻却被卫锦绣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几乎是本能地动了,脚尖在青石板上一点,身形像片被风卷着的柳叶,悄无声息地跃上旁边的老槐树。
树影里,一道灰影正贴着树干屏息而立,正是寻影。
她显然没料到卫锦绣会突然发难,刚要缩手隐入更密的枝叶,手腕已被攥住。
卫锦绣的指尖微凉,力道却稳,攥得她半分动不了。
寻影惊得瞳孔骤缩,猛地转头看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她的“藏影术”是江湖顶尖的,连敌营的斥候都没能发现过她,此刻竟被卫锦绣这样轻易揪了出来?
“卫将军?”寻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发紧的惊愕。
卫锦绣松了松力道,却没放手,只垂着眼看她:“带我去找许连城,我有话跟她说。”
寻影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吴道子消失的回廊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只剩风卷着花瓣落。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沉了沉:“公主命我盯着吴道子,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说罢,她抬眼看向卫锦绣,眉梢挑了挑,带着点了然的促狭:“何况,将军要找公主,还用得着我带?”
“我……”她咳了声,心虚地别开眼,往寝宫的方向指了指,声音低了半截:“我就是问问,她是不是在寝宫歇着,没别的意思。”
说罢,怕寻影再追问,干脆松了手,身形一纵从树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暖阁的方向走。
只是脚步有些急,裙摆在石板上扫出的声响,比平日里乱了些。
她没再多想,指尖在树干上一按,身形重新隐入枝叶,目光又投向了吴道子消失的回廊——不管卫将军有什么事,她得先盯住眼前的目标。
她抬头望了眼暖阁的方向,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
檐角铜铃被风推得轻响,一下下撞在卫锦绣心上。
她望着那扇朱漆宫门,指尖在袖中攥得发僵——方才从假山后绕过来时,满脑子都是吴道子那双眼,竟没细想,这话要怎么跟如今的许连城说。
她不是坐龙椅的女帝,只是个处处被掣肘的公主,纵有聪慧,手里却没实打实的权。
说重生?怕要被当疯言疯语;说朝堂异动?怕徒增她惊惧,反倒帮不上忙。
卫锦绣咬了咬唇,转身要退,后颈却先掠来片熟悉的气息,混着点淡淡的、她惯用的安神香。
“锦绣。”
那声唤轻得像落雪,却裹着化不开的倦,尾音微微发颤。
卫锦绣猛地顿步,回头时正撞进许连城眼里。
她就站在廊下,素色的宫装没束繁复的腰带,头发松松挽着,眼下泛着青黑,比上次见时,又憔悴了几分。
“殿下?”卫锦绣鬼使神差往前迎了两步,目光黏在她眼下的青黑上:“您怎么……”
话到嘴边又顿住,想问她怎么这副模样,想问她昨夜是不是没睡,却怕戳到她的难处。
许连城却先摇了头,指尖在袖中攥了攥,勉强扯出个淡笑:“没什么,昨夜看了些旧档,睡得晚了些,你怎么来了?”
她避得轻巧,可那笑意没到眼底,眼尾绷得紧,像藏着心事的弦。
卫锦绣哪里肯信?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寝殿,檐下廊柱后,隐约有衣袂微动,不止一处——是暗卫。
比往日多了至少半数,连呼吸都压得比寻常更沉,显然是绷紧了弦的模样。
好好的公主寝殿,怎会骤然加派这么多暗卫?
“殿下在瞒我。”卫锦绣的声音沉了沉,往前又逼半步,几乎要与她并肩:“是谁?还是……朝中有人为难您了?”
许连城的肩轻轻抖了下,像被戳中了痛处,猛地别开眼,抿紧了唇。
唇瓣被她咬得泛白,偏就是不肯说。
风又起,铜铃响得急了些。卫锦绣环顾四周,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一动不动,却像堵无形的墙,把这方小天地围得密不透风。
她低头再看许连城,见她垂着眼,长睫颤得厉害,像被雨打湿的蝶,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是怕了。
卫锦绣心口一揪。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许连城的手腕,声音放软了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连城。”
许连城被她这声唤勾得抬了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卫锦绣浑身一震。
那双眼太熟了。眼眶微微泛红,水汽蒙在瞳仁上,像含着泪,却又硬撑着不肯落,连带着鼻尖都泛着点红。
怯懦里裹着不肯折的倔,委屈里藏着化不开的慌——与前世永安宫逼宫那日,许连城隔着满地狼藉望她时,一模一样。
那时她是被逼到绝境的储君,如今她只是个尚未掌权的公主,可眼里的恐惧,竟分毫不差。
卫锦绣的指尖骤然发冷,攥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收紧:“你在怕什么?”
声音发哑:“是谁?是谁让你怕成这样?”
许连城被她攥得指尖泛白,却没挣。
水汽在她眼里滚了滚,终于没忍住,落了一滴,砸在卫锦绣手背上,温温的,却烫得卫锦绣心头一缩。
“锦绣,”她低低唤了声,声音带着点鼻音,像被风吹散的絮:“我……”
话没说完,殿内忽然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是暗卫的暗号。
许连城的眼猛地一凛,方才的脆弱瞬间敛了去,反手按住卫锦绣的手,往廊柱后拽了拽,声音压得极低:“先进殿。”
她拽得急,指尖烫得惊人。
卫锦绣被她拉着往殿内走,余光瞥见廊柱后暗卫们绷紧的背影,心头的疑云更重了——能让许连城怕成这样,能让她骤然加派暗卫,能让她连对自己都不敢说实话的,到底是什么事?
殿门合上的刹那,廊外的风便被挡在了外头,只余下案上烛火跳动。
暗卫放下信便退得无声无息,那封牛皮纸信封落在紫檀木桌上,边角被风扫得微微掀动,许连城却没看第二眼,只垂着手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信纸的糙意。
卫锦绣的目光先落在那封信上,又转回到许连城身上。
方才在廊下窥见的脆弱还没散尽,她鬓边碎发垂着,衬得侧脸愈发清瘦。
卫锦绣喉头动了动——那日醉酒后断了片,醒来只记得自己攥着许连城的手不肯放,说了些什么全是模糊的影,可许连城这些日子的躲躲闪闪,偏让她笃定了定是说漏了嘴。
“许连城。”卫锦绣先开了口,声音比在廊下沉了些,目光钉在许连城脸上,没半分游移:“那日,我醉后胡言的那些话,我记起来了。”
话音落的瞬间,许连城的肩膀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箭射中。
她原本绷得紧紧的脊背,竟就这么松垮下来,像是骤然卸了千斤力,连带着站着的姿势都晃了晃,得伸手扶住桌沿才稳住。
卫锦绣瞧得清楚,她扶着桌沿的指尖,“唰”地攥紧了,把那封没来得及收的信都捏皱了边角。
指节泛白,手背却隐隐透出红,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才稳住身形。
“你……”许连城的声音先哑了,张了张嘴才发出声,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你都记起来了?”
她没问“记起了什么”,倒像是默认了那日卫锦绣说的全是真的。
卫锦绣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这样。
“是啊,我的女帝陛下,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