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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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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内,九重丹陛之上,蟠龙金柱撑起巍峨穹顶。
初升的朝阳透过高高的琉璃窗棂,洒下道道金辉,将御座上的年轻帝王笼在一层神圣的光晕里。
五品以上朱紫重臣,按班序列,肃立如林。
空气沉凝得如同化不开的铅块,唯有鎏金仙鹤香炉中逸出的缕缕青烟,袅袅上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更衬得这朝堂重地庄严肃穆,威仪赫赫。
言冰云站在工部班列首位,一身三品孔雀补子官袍熨帖挺括,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孤直。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宽大袍袖下,他的双手正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脊背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殿内庄严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搐。
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在那本被内侍恭敬捧在紫檀托盘里的玄黑奏折上。
那奏折躺在明黄色的锦缎上,封皮流转的幽暗光泽,在此刻煌煌天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祥。
它像一颗随时会爆开的毒瘤,又像一条盘踞的毒蛇,无声地吐着信子,等待着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宣,工部尚书言冰云,进呈《黄河水患治理奏疏》”
司礼监大太监王德海那标志性的、带着特殊韵律的尖细嗓音,如同金玉相击,穿透了大殿的沉凝,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来了!
言冰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浓郁的龙涎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他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丹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是踏向断头台的阶梯。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背上,探究的、审视的、幸灾乐祸的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
他走到丹陛之下,躬身,双手高举,从内侍手中接过那个沉重的紫檀托盘。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玄黑奏折封皮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激得他险些脱手。
他死死稳住,喉头滚动,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臣工部尚书言冰云,谨呈《黄河水患治理十策》奏疏,恭请陛下御览!”
高高端坐于蟠龙金椅之上的年轻帝王时影,微微颔首。
他面容俊美,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丹凤眼深邃如寒潭,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落在言冰云身上,又扫向他手中那本与众不同的玄黑奏折。
薄唇微启,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德海,念。”
“奴才遵旨。”王德海躬身领命,迈着无声的步子走下丹陛,来到言冰云面前。
他伸出保养得宜、白净细腻的手,带着一种宫廷特有的优雅姿态,轻轻拈起托盘中的玄黑奏折。
就在王德海的手指翻开那沉重封皮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波动,以奏折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仿佛沉睡的凶兽骤然睁开了双眼!
王德海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凝固!
他那双阅尽宫廷风云、早已波澜不惊的眼睛,在接触到奏折内页的瞬间,猛地瞪大到了极限!
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
捧着奏折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带着惊疑,聚焦在王德海和他手中那本诡异的奏折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王德海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他的喉咙。
他像是被那奏折上的内容彻底魇住了,眼神变得空洞,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
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那尖细的嗓音陡然拔高。
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抑扬顿挫到夸张的戏剧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饱含着极致的情感。
“黄河!!!”
这一声“黄河”,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怆和控诉,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上空!
震得梁柱间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王德海的身体也随之猛地一挺,仿佛被那奏折上的浊浪迎面击中!
他双目圆睁,脸上肌肉扭曲,手臂高高举起,如同在指挥一场无形的、末日般的洪水交响乐。
“它裂开了!.GIF!!!”
随着他这声如同咏叹调般的嘶喊,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狂澜,伴随着奏折上那咆哮浊浪、堤坝寸裂的恐怖动态图景。
强制性地灌入了离得最近的几位大臣脑海!
他们脸色瞬间煞白,仿佛真的看到了滔天洪水扑面而来!
王德海的声音陡然转为急促、尖锐,带着一种捶胸顿足的急迫,双手疯狂地、有节奏地向前虚抓,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陛下!修它!修它!修它!!!”
每一声“修它”,都伴随着他身体一次剧烈的、如同痉挛般的向前扑抓动作,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撞出层层叠叠的回音,震得人耳膜生疼,灵魂都在颤栗!
最后,他的嗓音猛地一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带上了浓重的哭腔,肩膀垮塌下来,头颅低垂。
用一种无比委屈、可怜巴巴、带着浓重鼻音和小儿撒娇般的腔调,泫然欲泣地念出了那句终极暴击。
“ (>﹏<) 不修等着看海吗?QAQ ”
那拖长的波浪线尾音,如同魔音灌脑,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颤栗感,久久回荡。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偌大的奉天殿,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
所有大臣,上至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下至新晋的年轻御史,全都像是被九天玄雷劈了个正着,化作了一尊尊形态各异、表情崩坏的石雕。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表情?
我是谁?我在哪?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龙椅之上,年轻的帝王时影,身体猛地一僵。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丹凤眼,死死盯着王德海手中那本如同妖魔附体般的奏折,以及王德海那足以载入史册的“精彩表演”。
薄薄的、形状优美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下颚线绷得死紧。
然而,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按在蟠龙金椅扶手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用尽全力地、死死掐着自己覆盖在明黄龙袍下的大腿!
力道之大,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肩膀无法抑制地开始小幅度地、极其细微地抖动起来,如同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
他在憋笑!
用尽毕生帝王修养在憋!
那本应威严无匹的脸上,此刻肌肉扭曲,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介于震怒与狂笑边缘的诡异表情。
“咕咚”
一声异常响亮、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的咽口水声,猛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众人僵硬地转动着仿佛生了锈的脖子,循声望去。
只见班列中,户部尚书,那位以圆润富态著称、官袍常年绷得如同灌满汤圆的胖老头。
正死死盯着王德海的方向,双眼放光,如同饿了三天的饕餮看到了绝世美味!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肚子非常应景地发出“咕噜”一声巨响。
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猛地一跺脚。
用他那特有的、洪亮如钟的嗓门,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和急不可耐,石破天惊地吼道。
“海?!海鲜?!陛下!该用膳了!!!”
这一嗓子,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凉水,瞬间炸了!
“呜哇!!!”
另一个方向,一声凄厉到变调的、仿佛死了爹娘般的嚎啕,紧跟着爆发出来!
众人再次惊恐地转头。
只见都察院班列里,那位以清瘦干瘪、泪点奇低闻名朝野的老御史,此刻已是老泪纵横!
他枯槁的双手死死揪着自己胸前的官袍,仿佛要将那颗心都掏出来!
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完全沉浸在了奏折传递的“灾民视角”中,捶胸顿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地哀嚎。
“苍天无眼啊!百姓何辜!田舍尽毁!流离失所!嗷嗷待哺啊!痛煞老夫!痛煞老夫!!!”
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满了真实的悲怆,瞬间将整个朝堂带入了某种诡异的、精神分裂般的氛围。
一边是歇斯底里的颜文字控诉,一边是饿狼扑食般的海鲜召唤,一边是捶胸顿足的灾民哀嚎!
“噗嗤”
不知是谁,终于在这极致的荒诞与混乱中绷断了最后一根弦。
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放屁般的嗤笑。
虽然立刻死死捂住嘴,但那声音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整个奉天殿,彻底乱了!
有人目瞪口呆,眼珠子几乎掉出来。
有人嘴角疯狂抽搐,表情管理彻底崩坏。
有人死死低着头,肩膀耸动得如同得了疟疾。
有人拼命掐自己大腿,试图用疼痛唤醒理智。
更多的人则是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灵魂出窍般的茫然。
“够了!!!”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暴怒咆哮,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炸响!
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文官班列最前方,当朝首辅,那位鹰钩鼻、山羊须、向来以威严古板著称的老大人。
此刻已是须发戟张,根根倒竖!
紫袍金冠下的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剧烈地跳动着!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带着雷霆之怒。
遥遥指向丹陛下捧着那本妖折、面如死灰的言冰云,又猛地指向还在用泫然欲泣表情捧着奏折的王德海。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形,如同砂纸摩擦。
“妖书!惑众!荒诞不经!亵渎朝纲!有辱斯文!言冰云!你身为一部尚书,竟敢在奉天殿上,在陛下面前,行此鬼蜮伎俩!该当何罪!!!”
那根颤抖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几乎要戳到言冰云脸上。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利箭,带着要将言冰云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狠戾。
被首辅那淬毒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原地的言冰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麻木。
他脸色煞白如金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是王德海魔性的余音,是户部尚书兴奋的“海鲜”,是老御史撕心裂肺的嚎哭,是首辅雷霆万钧的斥骂,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压抑不住的嗤嗤窃笑。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他死死缠绕,拖向无底的深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十年寒窗,七载苦熬。
殚精竭虑熬干心血写就的《黄河十策》所有的抱负,所有的理想,所有的尊严都在那本玄黑奏折展开的瞬间,在王德海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黄河:我裂开了!.GIF”中,被碾得粉碎,践踏成泥。
他站在奉天殿的中央,站在煌煌天威与满朝朱紫的注视下,却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每一道目光都如同刮骨的寒风。
只想原地羽化登仙。
或者,让这奉天殿的地砖裂开一条缝,把他吞进去,永世不见天日。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极致的社死、极致的绝望之中。
“咳。”
龙椅之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定海神针般的清咳。
所有混乱的噪音瞬间被强行掐断。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极度的敬畏,齐刷刷地投向那九重丹陛之上,端坐于煌煌天威之中的年轻帝王。
只见时影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掐着自己大腿的手,那古怪扭曲的表情也已收敛。
俊美的面容恢复了帝王的沉静与威严,只是那深潭般的丹凤眼底,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水光?
仿佛刚才憋笑憋得太狠,生生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群臣,掠过面如死灰的言冰云,最终落在那本被王德海如同捧着一个烫手山芋般捧着的玄黑奏折上。
薄唇轻启,清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压抑着某种巨大情绪后的微微沙哑,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
“此奏虽形式。呃,别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