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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巴山楚水凄凉地 ...

  •   艳阳高照的第二天,记得儿子在哪里上幼儿园的沈老师和一年级的沈叙秋小朋友双双卡点上课。沈期奔跑着到阶梯教室时,上课铃还差一分钟打响。

      被旁边两位同学偷笑:“没事没事,还有人也迟到我就放心了。开学第一节专业课迟到,老师也不认识我们,没事没事。”

      沈期第一反应:“这不是才响上课铃?”

      另一位同学拉着同伴忿忿,有种指桑骂槐的意味:“不能这么投机取巧!有一次踩点就会有第二次迟到。”

      两个人一来一回说相声似的,认错态度很好:“抱歉,下次一定。”

      沈期心想:我也是。

      他已经掌握沈叙秋的上学路线了。

      沈期后知后觉地想笑。走上讲台急匆匆打开多媒体投影仪。

      “我们开始上课。”声音冷肃,通过麦克风传到底下每个人的耳朵里。从刚刚一起迟到的同学到严肃的授课老师,谁也不知道两位同学一颗心脏经历了什么,恐怕很难快乐起来了。

      下午接沈叙秋的也是沈期。他把车停在小学的马路对面,专门买了一串糖葫芦来接沈叙秋。沈叙秋觉得挺新奇以前都是妈妈和奶奶来接他。“好吃吗?”爸爸问他。

      “好吃。以前妈妈都不让我吃。”

      沈期说:“妈妈是为了你好,怕你蛀牙。”

      “我知道的,爸爸。”沈叙秋没意识到那份迟来的钝痛,他还懵懂。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不算太过炙热,沈期学校里还有事要忙,自然而然地问他:“是回家还是和爸爸一起去学校?”

      “去学校!和爸爸一起!”沈叙秋拍胸脯跟他保证,“我起级乖的,爸爸!我不会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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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太乖让老父亲过于放心的结果就是:等他下午五点下课了回到办公室发现儿子小心翼翼地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软乎乎地跟在人家后面。不知名姑娘牵着他,认认真真地在看一本专业书,两个人背着光,气氛安静的像一幅画。

      听见声响,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他。在他短暂怔愣里,归鱼羡把书合上:“沈老师。”

      她轻轻笑着,像是秋风摇曳的果,轻轻地落到叶上。

      今日他们遇见,实属意料之外的巧合。

      沈期颔首:“你好,找谁?”

      专业课老师基本不坐班,下了课都是拎着包吭哧吭哧回家了。沈期也是要借学校的资源才主动加班,更何况罗文笙更惨,看发小儿打工苦可不是能让自己神清气爽呢。

      归鱼羡忙摇头:“我来找罗文笙罗教授,他一直不在。”沈期一边听一边走近办公桌去拿车钥匙。沈叙秋难得地安安静静,赖在归鱼羡旁边不走。

      “罗教授和你约时间了吗?他现在有导师制谈话,你要稍等一会儿。”沈期取完钥匙,支着腿倚在办公桌旁。他腿长,办公桌到他大腿,只是懒懒一靠,便有些风情趣味。“沈叙秋。”他招手,眉眼神情柔得不成样子,“走了,和爸爸回家了。”

      沈叙秋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手从归鱼羡的手里抽出来,依依不舍。“小鱼姐姐再见!”沈叙秋声音软软地和她道别。

      “再见。”归鱼羡半蹲下身和他说再见。

      沈叙秋很喜欢她,超乎寻常的喜欢,甚至是依赖。

      下了蛊似的。

      短短一个小时,他怎么会和那个“小鱼姐姐”关系好成那个样子,沈期很难理解。但总不能是PUA吧,就这豆丁大的小孩儿,PUA他图啥啊?

      沈期快想到唐朝去了,脑补厉害得很。

      “小鱼姐姐!爸爸停车!爸爸停车!“沈叙秋突然喊他。

      沈期单手转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看到了站在路边的人。沈期面色复杂地看着沈叙秋,车子踩了刹车慢慢靠边。

      沈叙秋趴在窗户上招手:“小鱼姐姐!”热情似火。

      归鱼羡手里是罗文笙给她的工作人员证。她拿完东西寒喧几句出来,刚打算打车就听见来自沈叙秋小朋友扯着嗓子的呼声。垂下眼轻笑,这再见也再见得太快了。

      车子已经停到归鱼羡面前,流畅的车型吸引过路人的眼光。归鱼羡打招呼:“你好呀。”

      沈叙秋招呼她:“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姐姐马上回家啊。”

      沈期本来一直没说话,怕他们俩这么推来推去影响别的车通行,也问:“打到车了吗?我送你。”归鱼羡连连推辞:“不用,谢谢沈老师。沈老师再见。”

      先不说两个人认不认识熟不熟,会不会耽误别人,这上了车难免不会有点麻烦。

      他倒是坦坦荡荡,还带了个孩子。

      沈期深知的是,不上车可能更麻烦。沈叙秋大概会软趴趴着脸,委屈巴巴地看他一眼、两眼。他没法拒绝儿子:“上来吧,去哪里,送你一程。”

      再拉拉扯扯就是不礼貌了。“吉祥胡同。谢谢沈教授。”归鱼羡报了地址。

      “四合院群?”

      “嗯,麻烦沈教授了。”

      “不麻烦,刚好顺路。”汽车轻缓启程,驶向吉祥胡同。

      车内,沈叙秋难掩欣喜。他不咋呼,但眼睛很亮。

      他轻轻牵住小鱼姐姐的衣袖,归鱼羡反应过来,又牵住他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很柔软很白的手,有很看很香的味道。沈叙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你是北大的学生?”沈期轻踩刹车等绿灯。

      “不是。”归鱼羡答,“我是文物专业的……研究员,来这里拿点东西。”

      沈期点头寒暄:“北京本地人?”

      “不是。”

      绿灯亮了,沈期闭了嘴,安安静静开车。

      一路无话,只有后排两个人时不时的眼神交流,沈叙秋被她看半眼就会腼腆一笑。车子送到了距离吉祥胡同一段距离的巷口,归鱼羡忙不迭道谢。“小叙秋,回家和爸爸妈妈吃晚饭吧,谢谢你,再见呀。”归鱼羡和他挥手告别。

      “我没有妈妈了。”沈叙秋突然开口。

      谁会在初见就说这种话。

      他一说完也意识到自己仿佛说错了话,紧紧抿唇。一句话,三个人都僵持住。

      汽车还没熄火,发动机低吼里,一片秋叶从路灯下飘落,像镀了金一样。归鱼羡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期的心沉沉地坠下去,落到了无尽头的深渊。“对不起。”归鱼羡轻着声道歉,有一些不知所措。

      “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沈期示意道别。

      汽车驶远,带起一团枯叶奔跑一阵。那些安详的落叶跟着奔跑一阵,跑累了又停下来看着汽车

      逝去的背影——叶子知它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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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鱼羡在北京这么多年,觉得也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了。

      焦圈儿、豆汁儿、炸糕、豆腐脑、糖油饼、桃酥、爱窝窝、京东肉饼、炙子烤肉、凉面、鸡蛋炸馍片儿、打烀饼、烙馅饼、春饼、炒肝、烧饼夹肉、驴打滚、涮锅、涮羊肉、炒疙瘩、打卤面、现嘣的棒子花。

      她早上跑步到周围转转,如果阴天,太阳不大就会晃到什刹海。她看到什刹海旁边有卖扇子的,还有跟风卖茉莉花手串的。她闲的要死,手里盘个木头做的小壶溜达到树荫下下棋的大爷身边,看一会儿棋局,高深莫测地点评几句。晃悠腻了,再到北京景山公园。景山公园整个周围是不让停车的,都是居民游客到附近溜达过来。她一大清晨去,都没什么人。景山公园在外边一圈就已经有红墙黄瓦的胡同了,挑着日子从西门进来,大清早来一抬头全是布谷鸟、麻雀、喜鹊、雨燕,叽叽喳喳的还挺好听。景山公园不大,几分钟就能走到顶。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你往左边这里边儿一看,这就是白塔,北海的白塔;走到山顶往前看,那就是国贸CBD中国尊。闲着没事儿找浪漫,就来这里裹着毯子看日出。你再往这边瞅:这就是紫禁城,能看到故宫博物院。

      在山顶上吹够了风,她就慢悠悠晃下来,看公园儿里有没有比她还闲的大爷大妈打牌、打麻将的。打牌的多,几个人支一张桌子,旁边还有一圈儿出主意的。要是恰巧缺人她就加入战斗。听一声“三缺一”,她比谁都乐呵:“来喽来喽。”

      大妈们不相信她的实力,她连胡了几局,赢了他们包里的细软,大妈们不信了:“这丫头,可以啊!”归鱼羡把手里的壶给她们瞧了:“怯勺了吧!把把壶,把把胡。”

      归鱼羡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大爷您给瞜瞜这玩意儿,我怕走了眼。”

      至此也算一战成名,几个叔叔阿姨亏得落花流水、吹胡子瞪眼、心服口服,分享:“合着我跟您这儿逗闷子呐?昨儿拿‘把把胡’搓麻干我一底儿掉!”

      打完麻将,在巷子口顺带听一嘴八卦,心满意足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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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鱼羡再见沈叙秋时,已经是冬日。冬日暖阳,雪下了一层。

      那天归鱼羡有些茫然地停在巷子口,看着被积雪覆盖的老柿树和瓦檐白头的四含院,明明住了很久,却又陌生又熟悉。

      这样一栋房子,普普通通,不过几间厢房带着一个院子,后院的池塘没有荷花。

      终究不似终南山。

      归鱼羡,羡长安,长安有终南。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薄暮寒。?

      终南山破败不堪。

      明明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明明比终南山小那多,明明不过就是个四合院。怎么比终南剑阁还要大、还要空呢?

      她的怔愣里,却听见沈叙秋的喊声:“小鱼姐姐?”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一转身,看见不远处小小一团的沈叙秋和旁边的妇人。妇人被他牵着,一路奔跑过来。他声音高兴得都变形:“奶奶,快点!快点!”原来是他的祖母。

      归鱼羡见到长辈,下意识作揖。脑子里把自己一拍,改成欠身,快八十度鞠躬,十成十的尊重:“阿姨好。”

      沈母是长辈,特别意外会有人还这样行礼。沈母慈眉善目,笑着应了声:“你好呀,小鱼。”

      她的声音,面容都太过和善,归鱼羡都愣了神。听见沈母又问她:“小叙老是提你,今天可算见到了,他该开心了。”只是两句话,却能感受到老人家的爱护和疼爱。

      沈母也有几分意外,“你是住在这里吗?父母也在吗?”她好奇地问几句。

      归鱼羡纠结了一下措辞:“我没有父母。”

      这下连沈叙秋都惊异,牵着她的手,扯了一下。归鱼羡又解释:“很久很久了。”

      这天,她和沈叙秋玩了很久,只是很无聊的玩,沈母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难得温馨。大概是为她的身世感伤,恰巧沈叙秋又出了奇地喜欢她,沈母执意要请她去家里吃饭。“小鱼姐姐,去嘛去嘛。”沈叙秋牵着她。任何人都难拒绝沈叙秋,她也不例外,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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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的四合院和归鱼羡的四合院布局不太一样,但也有草木郁郁,鸟雀可依的生机盎然。

      沈期从照壁处进门看见院子里的人,差点以为进错了门。“沈老师您好,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一家人,四口人吃饭。在暮蔼沉沉之时,摆几碟家常小菜,昏黄的灯光,闲聊近日时事,鸟虫不扰,晚风不烦——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有冬季,有春季、有夏季,有秋季。在小院里、在胡同巷口、在一条条纵横的电线间。

      先是沈母,然后是邬秋的母亲江阿姨,邬秋的父亲邬叔叔。都是有趣、方正的老头老太太,听见她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眉头拧成黄河九曲十八弯了,再往下聊一聊自己独居生活,几个老人都快哭成泪人。几个老人麻将也不打了,搓着她的手满脸心疼:“那之前一个人……你多来啊,你才多大啊……”归鱼羡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年纪不小了,二十多岁。老神仙装嫩,回家镜子都不要看了。怕他们担心,有开始翻相册,介绍履历,讲了自己在古语言、古方言方面的研究。履历丰富,专业水平极高。被叔叔阿姨夸着夸着,心虚到不敢见人。

      那能不专业吗?她的长安话、洛阳话,那味儿,正得不能再正了。这要是不行,她前面那么些年是白干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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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过,她,和他们,一家人的相识已过一年之久,久到难以相信。

      他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家人团坐,灯火可亲。

      她喝过莲子苦芯泡的茶,也吃过秋天红柿。有时她会和沈叙秋开玩笑。沈叙秋像个小大人,板着一张脸:“不听老人言……”她刻意逗他:“开心好几年?”

      “小鱼姐姐……”沈叙秋哀怨地看她一眼。连沈期都看不下去,无奈地看他们,然后无奈地叹:“归鱼羡。”

      他每喊一次她的名字,她都心颤。这一声“归鱼羡”,无可奈何又带着纵容,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与他们,相处得像是一家人。最难熬的,不是谈笑间故作从容,而是她看着沈期上一世,上上一世惯有的小动作,眼眶抑制不住的泛酸。

      她的履历被沈母刻意地推到沈期面前去,说人家小姑娘不容易,学习上多照顾一点。

      他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学生,会严肃而认真和她讨论学术问题。每当此时,沈母会把沈叙秋领到屋里陪他玩乐高。沈期在专业上很严谨,毕竟书是自己读出来的,没有任何学术不端行为,本硕博该有的毕业论文知网可查,真材实料。在许许多多研究课题上,甚至关于她工作室里的一些研究,很有深层见解。

      她亲眼见过他沉默而不发一言地靠在后院荷塘的廊柱,亭内是他写的悼念,一字一言,句句泣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一首诗末,他写:巴山楚水凄凉地。

      这四合院是他的巴山,亦是她的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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