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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娶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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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归鱼羡定非尘土间人,抒一两句肺腑。
望婵娟,思云梦、期潇湘、恰惊鸿。惊鸿何时照影来,气蒸泽生羡鱼归。
邬家有邬家的罪,可沈期不该染这份仇恶。
总有人来受。
那换她吧。
归鱼奏笑了:“邬大姑娘说的这些,倒像是我决生死,求我手下留情呢?”
邬秋知她懂,却不懂她为何不应:“你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邬家?沈期若真是杀了生,他可就洗不清罪了。我朝重文臣,轻武将,他纵有一身本事,有什么用?”
“杀生成仁,未尝不可。邬大姑娘纵是为了自己,也可与我攀谈半晌。”
“阿羡,你愿意来见我,不也是为了他吗?”
归鱼羡从廊柱上直起身,没再没骨头似的倚靠:“是。”邬秋似笑非笑:“你不愿作妾?”
归鱼羡从来没想过这个:“邬大姑娘,我以为您是来找我聊聊邬家秘辛的。”她一说话,就刺着邬秋痛处,“要是这么聊的话,邬姑娘,我们可聊不下去了。”
她看似淡然,实际上压着火:“邬大姑娘拿沈期说事儿,没意思了吧。”
邬秋比她更平淡。先是低低咳了一阵,而后把先前丫鬟沏好的茶递过去,恬静而又温柔小意地笑着:“阿羡先喝口茶吧,来了没喝口茶,倒是我招待不周了。”茶香漫溢,正是上好的碧涧明月。
归鱼羡没推辞,接过茶,目光很冷,看着她。
“抱歉,是我冒犯。”邬秋坦然道了歉。“可我们之间除了沈期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归鱼羡蹙着眉,正听她似有似无一声叹息:“若你是我,又该怎么选?”
若你是邬知江的长女,又该怎么选?你明知邬家愧对沈期,又该怎么选?你明知沈期有杀心,又该怎么选?你可曾在午夜听得一句“落秋了”。
阿羡,我知你有万般机缘,你找他是为了他。可我非你,只求留得他这一世,长相厮守。
“邬秋。”归鱼羡微微拧眉,“你知不知道你选的那条路,后果是什么?”她果然心软了。
邬秋笑了,点头,声音轻轻的:“知道。”她会是邬家的罪人,也会是沈期的罪人。可能身败名裂,也可能死后难全衣冠。总归不会是什么好结果——所以我来求你可否护一护我。
邬秋捧着心又压抑不住地咳了一阵,抬眼见归鱼羡眼里的担忧,摆手笑着,几分勉强。心口疼是老毛病了,她笑着安抚归鱼羡:“不打紧。”
归鱼羡顿了顿,站到了风口:“我替你挡些风。”或许能让邬秋少受几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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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邬知江家的大姑娘和沈小公爷的婚期果真定了。定在八月十四,中秋之前。
归鱼羡那日正是好心情。
沈期请他吃了秋团,不似百年前那般滋味。
她一边吃着沈期捎来的秋团,一边和沈期回忆起终南剑阁。
她说起终南山的柿子树、红果,兴奋得难以复加。
她眯着眼回忆起终南山的茶有多醇;天在霞色里,烟光是如何凝、暮山是如何紫;她连柿树的叶脉是如何红的、有几分红都记得清清楚楚——“那里风景胜异,有亭有阁,有草有木,月圆时中庭正亮,景色正好。”
“你……我师父当时就爱在亭里练剑,他功法深厚,我打不过他。”“师父他每次都会在棋室里下很久的棋,我实在欣赏不来。”“他还……”她突然止了声。
她侧头看沈期,他看着地上结块的板土,一直没回话。
那是浓墨重彩的青绿画上半尺的留白。
“大宗师……”
“嗯?”她的声音低下来,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
“你的终南剑阁很漂亮吧。”
“是。”归鱼羡鼻子一酸,眨去脆弱的泪意,没让他瞧见。
沈期知道她大概哭了,想安慰她却无从开口。
偏偏是这个把终南剑法舞得出神入化的归鱼羡,红了眼眶,让人手足无措。也许她的沈期,在终南剑阁,对他很好。这样的归鱼羡:压抑着许多年的委屈。
“你的终南剑阁,是不是有一个人,与我同名同姓,名唤沈期?他是你的师父,对吗?”他问的很温柔很温柔,像是不愿意惊醒她的梦。
归鱼羡摇头:“他……他就是个福寿无量的小老头……”她被自己的话逗笑,笑着笑着,不说话了——那就是你啊,沈期。从始至终,只有你。归鱼羡突然觉得悲哀,近日的喜悦像木材裂开一样自上而下完全腐朽开来。明明是他的一方天地,到最后,他成了陌生人。
归鱼羡抽抽鼻子,眼皮鼻尖似擦了胭脂。
“他是我的家人。”
“他是家人。”
她把眼泪擦干净。
笑得还像刚刚那样,没心没肺的:“沈期,我能不能请你过个中秋。”
中秋佳节,许多年她都没有过了犹忆从前火树银花人团圆。
沈期却突然为难了,连声音也艰涩:“那一日,我有约。”
“和邬秋。”她反应过来。
沈期微微仰头,温声答道:“大宗师,我那日,大婚。”
大婚?
她又笑着问了一遍:“什么?”
沈期缓声答:“八月十四,我迎邬秋,我娶她。”
归鱼羡怔愣着,已经听呆了,停了一会儿,想回身,却身于竟有千百斤重的,两只脚像踩着棉花,早已软了。她缓了缓才使心里微觉明晰。她调整了下语气,换成万分惊喜和喜悦的样子:“恭喜!”
八月十四,娶邬秋。八月十五,中秋节。
恰是应了邬秋的名字。何其珍视。
纵是一年月团圆,终不似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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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秋又迎了归鱼羡来邬府。
新妇严妆,蝶粉蜂黄,最是漂亮。
邬秋点完了口脂,连她一向淡然的面上也飞了红,含羞带怯。她轻声问:“八月十四,请你来为我送亲,好吗,阿羡?”她是真的诚心邀请。
归鱼羡又妥了协。
她别扭,忍着骨缝里的疼,舌苔也苦,却还是说:“好啊。”
“阿羡。”邬秋很难剖白,却独独与她开了心扉,“我从前一直有个梦。”
“在我大婚时,吉祥喜庆,许多人来恭贺。”
“只是……”她从妆奁下抽出一个卷轴,递给她,继续说,“那个梦,不大好。”
卷轴是沈约回的画,由邬秋代给。
许多事情,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心知肚明,却又不可说。
画上是青山层叠,皴笔曲折,用墨娴热,画功深厚。
只是那层叠叠的青绿山水间,放着一叶扁舟,彩色中一片留白,孤孤伶伶。题诗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邬秋大婚那天,归鱼羡去送了贺礼。很端庄的装扮,很贵重的贺礼。仿佛真的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临新妇上轿前,邬秋脱下腕上的二十七颗念珠串给她。“阿羡,我也想祝你事事欢喜,万事顺遂。”
归鱼羡收了二十七颗念珠子串,一如那日她收了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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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期娶邬秋,大街小巷的人都来看热闹。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甚至比那更盛,更华丽。沈家虽是没落,却也真真是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三书六聘。何其看重。
看得十里长街的人都羡慕,连着归鱼羡也眼热。
那日是八月十四,已是盛况。更有八月十五,灯会璀璨。
归羡独自走在大街小巷间,观灯火似星落。
只可惜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只可惜,倦游京洛风尘,夜来病酒无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