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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雷霆雨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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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空气凝滞如铁。霍临川端坐龙椅,冕旒低垂,遮住了所有情绪,唯有指尖敲击紫檀御案的声响,如同丧钟,一声声砸在殿中跪伏的众人心头。姚文远抖如筛糠,官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东厂提督曹化淳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却难掩一丝幸灾乐祸。
莫子凌立于殿中,肩背挺直,飞鱼服上还带着景阳宫外烟熏火燎的痕迹。叶徽并未被传召,仍在莫府那间如同牢笼的西厢里,与蚀骨的朱砂纹搏斗。
“好,好得很。”霍临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朕的宫苑,成了北狄邪物肆虐之地!朕的龙嗣,险些葬身妖火!姚文远!”他目光如电,射向匍匐在地的吏部侍郎。
“臣…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姚文远以头抢地,砰砰作响。
“教女无方?”霍临川冷笑,拿起那枚从“小太监”身上搜出的、刻着北狄狼头的骨哨,“你女儿姚依依,禁足期间,勾结北狄余孽,豢养邪物‘火狐’,意图谋害皇嗣,颠覆宫闱!这是‘教女无方’四字能搪塞的吗?!”他猛地将骨哨掷下,砸在姚文远眼前,碎成几瓣。
“陛下!定是有人构陷!依依她…她怎敢…”姚文远涕泪横流,还想狡辩。
“构陷?”霍临川目光转向莫子凌,“莫卿,人是你抓的。说说看。”
莫子凌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冷冽:“回陛下。刺客乃北狄死士,经易容混入宫中,化名小禄子,在御兽苑当差。其身上除北狄信物,更搜出漪澜殿姚常在心腹老奴所赠金珠一枚,珠内中空,藏有‘引魂香’残末。据其初步供述,受姚常在指使,假借进献观赏异兽之名,将‘火狐’带入景阳宫范围,伺机引发邪火,焚杀兰嫔娘娘及龙嗣。行动前,确由漪澜殿之人传递指令及引魂香。”
证据链清晰,指向明确。姚文远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姚依依!”霍临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蛇蝎毒妇,罪不容诛!着褫夺常在位份,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寒潭院,永世不得出!非死不得见天日!”
“陛下开恩啊!”姚文远哀嚎。
霍临川看都未看他一眼,继续道:“吏部侍郎姚文远,治家不严,纵女行凶,勾结外邦,罪同谋逆!念其祖上微功,免死。即刻革职抄家,举族流放北疆苦寒戍边,遇赦不赦!凡姚氏一党,着东厂、锦衣卫严查,有牵连者,一律按律严惩!”
“臣…领旨谢恩…”姚文远彻底昏死过去,被侍卫如死狗般拖了出去。
“至于北狄…”霍临川眼中寒芒更盛,“曹化淳!”
“老奴在!”
“诏狱里那些腌臜东西,还有京城内外所有北狄暗桩,给朕挖!掘地三尺!凡有牵连者,无论官职高低,杀无赦!首级悬于九门示众!朕要北狄老王那几个争位的儿子知道,伸进大梁京城的手,伸一只,朕就剁一只!”
“老奴遵旨!定不负圣望!”曹化淳躬身领命,眼中精光闪烁,这是东厂立威的大好时机。
霍临川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狂风暴雨,瞬间将姚家打入万劫不复,更以铁血手段清洗北狄势力。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威势,展露无遗。
寒潭院,名副其实。地处冷宫最阴冷潮湿的角落,终年不见阳光,墙壁上凝着厚厚的青苔水珠,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姚依依(已无位份)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旧絮。废为庶人,打入寒潭院,永世不得出…霍临川的旨意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严嬷嬷那张橘子皮般的老脸,此刻成了她唯一的“看守”。
“呵…呵呵…”她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空寂的寒室里回荡,如同夜枭悲鸣。“永世不得出?霍临川,你怕了?怕我再把你的心肝宝贝皇子烧成灰?”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是彻骨的恨意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可惜啊…太晚了…火狐虽死,引魂香已燃…叶徽那个贱种…他的朱砂骨…熬不了多久了…”
她抚摸着心口,那里还残留着巫蛊反噬的隐痛,以及昨夜引魂香被点燃时,从叶徽那边传导过来的、扭曲而剧烈的痛苦共鸣。那种痛苦让她战栗,却也让她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莫子凌…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在加速他的死亡…等他朱砂骨彻底爆发,血枯而亡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疯掉?”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莫子凌抱着叶徽尸体崩溃的画面,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快意。
“姚氏。”严嬷嬷冰冷刻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用膳。”一个粗瓷碗从门下的缝隙塞了进来,里面是半碗浑浊的、带着馊味的稀粥。
姚依依看都没看那碗粥。她挣扎着爬到墙角,用指甲在潮湿的墙壁上狠狠划下深深的刻痕。一道,又一道…她在计数,计算着叶徽还能撑多久,计算着莫子凌痛苦到来的日子。寒潭的冰冷渗入骨髓,却浇不灭她灵魂深处燃烧的毒火。她还没输!只要叶徽死,只要莫子凌痛不欲生,她就算在这寒潭里烂成白骨,也值了!
莫府西厢的压抑更甚于寒潭院。叶徽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后背的朱砂纹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皮肤下狰狞地凸起、搏动,颜色变得暗红近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蚀骨之痛,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形。他心口那粒朱砂痣,此刻红得发紫,像一颗即将爆裂的血瘤。
莫子凌站在床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霍临川的封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甚至象征性升了半级虚衔——如同讽刺。皇帝用姚家的血和北狄的人头暂时安抚了他,却对叶徽的状况只字未提。那瓶被赐下、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九转还魂丹”,此刻正冰冷地躺在案头。莫子凌试过无数种方法,甚至强行灌下太医开的虎狼之药,也只是杯水车薪,反而加剧了叶徽的痛苦。
“大人,那死士…熬刑不过,招了。”赵百户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说。”莫子凌的目光依旧锁在叶徽痛苦的脸上。
“他…他是北狄‘血狼卫’的弃子,专门用来执行必死任务。任务确实是姚依依通过宫中老奴传递,目标是烧死兰嫔皇子,制造混乱。引魂香也是她给的,目的…是催化叶公子体内朱砂骨的异变,诱使其在极端痛苦中…心头血沸腾,达到某种‘引子’的状态。北狄巫师需要这种状态下的心头血…似乎是进行某种古老的‘血祭’或…召唤仪式。”
血祭?召唤?莫子凌眼神骤然冰寒刺骨。姚依依要的不仅仅是叶徽死,她是要用叶徽异变的血脉和生命,去换取某种更可怕的东西!难怪霍临川对叶徽的异变讳莫如深,这牵扯的恐怕不只是镇北侯府旧案!
“北狄在京城的联络点?”
“他只知城南最后两个据点已被我们拔除,核心人物…藏身之处极其隐秘,可能…与某些勋贵别苑或寺庙有关。线索指向…城西的‘慈恩寺’。”赵百户迟疑道,“但那地方,是太后常去礼佛之所,背景盘根错节…”
莫子凌沉默。城西慈恩寺…那是块硬骨头。霍临川刚清洗了姚家和北狄明面势力,此刻再去动勋贵甚至可能牵连太后的地方,无疑是火上浇油。
“大人,叶公子他…”赵百户看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叶徽,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叶徽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弓起身子,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后背的朱砂纹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皮肤表面竟开始渗出细密的、带着浓烈硫磺与血腥味的血珠!心口的朱砂痣更是紫黑欲裂!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叶徽喉中挤出,他猛地睁开眼,瞳孔竟短暂地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赤金色!他死死抓住莫子凌的手臂,指甲深陷皮肉,嘶声喊道:“火…好多火…烧过来了…慈恩寺…地下…祭坛…血…他们在画…快…快走!”喊完,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只有那赤金色的瞳孔残影在莫子凌眼中灼烧。
预知!朱砂骨异变濒临崩溃之际,竟强行激发了一次短暂而模糊的预知!
莫子凌看着叶徽手臂上被自己掐出的血痕,又看向案头那瓶冰冷的“九转还魂丹”。霍临川赐的药,叶徽濒死的预知,慈恩寺地下的祭坛…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帝王早已算准的棋路?让他不得不去闯那龙潭虎穴?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没有选择了。
“备马!点齐人手!”莫子凌的声音如同出鞘的惊鸿刀,斩断了所有犹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目标,城西慈恩寺!封锁所有出入口,掘地三尺!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他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叶徽,一把抓起那瓶“九转还魂丹”,眼神幽暗如深渊。“叶徽,撑住。你的债还没还完,我的游戏…也还没结束!”
他必须赶在北狄完成那邪恶的血祭之前,找到那个祭坛!无论那里等着他的是什么,无论霍临川在幕后扮演着什么角色!叶徽这条命,只能由他莫子凌来裁决!在此之前,神挡杀神,佛挡…他便弑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