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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血仇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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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的夜,深沉而黏稠。节度使府邸深处,听涛轩废墟旁临时辟出的静室,灯火如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莫子凌盘膝坐在矮榻上,上身赤裸,只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透出乌黑发紫的掌印边缘。他双目紧闭,额上汗珠密布,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每一次悠长而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胸口绷带微微起伏,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仿佛砂纸摩擦的喘息。体内,那“九阴蚀骨手”的阴寒剧毒如同跗骨之蛆,沿着受损的经脉疯狂侵蚀,所过之处,血液都似要冻结。而灵魂深处,那抹幽绿的暗影,在剧毒的滋养和自身虚弱下,愈发蠢蠢欲动,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不断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惊鸿刀横放膝前,刀身冰凉,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门无声地开了。阿娜尔闪身进来,手中捧着刚从济世堂带回的药包。她看了一眼莫子凌惨白的脸色和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痛苦,心往下沉。她走到桌边,小心地打开药包,取出里面几个油纸小包。
“药拿回来了。”阿娜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济世堂的老掌柜说,这‘冰蟾涎’药性极猛,拔毒虽快,却会加速毒性侵蚀心脉,若无深厚内力护持……”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将其中一包泛着幽幽蓝光的粉末推到莫子凌面前,“用不用,在你。”
莫子凌缓缓睁开眼。赤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黯淡,深处那抹幽绿却更加清晰。他看了一眼那包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蟾涎”,又看向阿娜尔,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谢了…郡主。”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却不是去拿药,而是探向旁边另一包气味辛辣浓烈的赤红色粉末——赤阳草。
阿娜尔眉头紧锁:“赤阳草虽能激发气血,暂时压制阴寒,但药性燥烈,与冰蟾涎一寒一热,在你体内冲突起来……”
“死不了。”莫子凌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他捏起一小撮赤阳草粉末,毫不犹豫地倒入口中,又抓起旁边的烈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药粉混合着滚烫的烈酒入喉,如同吞下了一团火焰!瞬间,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流轰然在他枯竭的经脉中炸开!他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这股强行催发的热力,如同饮鸩止渴,暂时压住了肆虐的阴寒,却也让他本就脆弱的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
他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包冰蟾涎。没有犹豫,他再次伸手,抓过一大把幽蓝的粉末,混着剩下的烈酒,一仰头,尽数吞了下去!
“呃——!” 极致的冰寒与强行催发的灼热在他体内轰然对撞!莫子凌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冰火炼狱!他猛地蜷缩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绷带!皮肤下,乌黑的毒气与惨绿的纹路在赤阳草的灼热红潮和冰蟾涎的幽蓝寒光冲击下,疯狂地扭曲、翻腾、互相撕咬!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
阿娜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担忧。这简直是自杀式的拔毒!
就在这冰火交织的极致痛苦中,莫子凌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他强行坐直身体,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固守心脉的内家印诀!一股微弱却精纯的赤金气劲,从他丹田深处被强行压榨出来,护住几近崩溃的心脉,死死锁住那两股狂暴药力碰撞的核心区域!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莫子凌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静室中回荡。汗水混合着皮肤表面渗出的细微血珠,滴落在榻上。他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在炼狱中走过一遭。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剧烈的痉挛终于缓缓平息。脸上的潮红褪去,只剩下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他缓缓睁开眼,赤金色的眼眸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但瞳孔深处那抹幽绿暗影,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了一些。他艰难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污,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暂时……死不了。”
阿娜尔看着地上那滩莫子凌吐出的、混杂着冰蓝与赤红药沫的污血,以及他后心绷带处渗出的、颜色似乎淡了一点点、但边缘依旧蔓延着绿纹的黑紫色印记,心中没有丝毫轻松。这代价,太大了。她沉默地将剩下的药材包好。
“那个用鞭子的女人……”阿娜尔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今天又出手了,在茶社门口教训了铁拳门的人。顺风镖局的总镖头雷震也出面了,镇住了场面。”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那女人走之前,好像……特意看了我一眼。”
莫子凌疲惫地靠在墙上,闭目调息,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嗯……” 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对抗体内残余的药力冲突和压制蠢蠢欲动的剧毒暗影上,实在无力思考太多。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一处守卫森严的暖阁内。
叶徽躺在柔软的锦榻上,身上盖着轻暖的蚕丝被。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的死寂,多了几分生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挣扎着摆脱沉重的梦魇。心口的位置,被柔软的丝绸覆盖着,朱砂痣的躁动似乎平息了许多,只留下一种沉静的温热感。
霍临川派来的两名御医模样的老者刚刚诊视完毕,低声交谈了几句,向侍立在一旁的阴先生(替身)躬身回禀:“大人,叶公子脉象已渐趋平稳,体内那股狂暴之力暂时蛰伏。只是心神耗损过剧,何时苏醒,尚需静养,看其自身造化。”
阴先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挥手让御医退下。他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的叶徽,眼神冰冷而探究,仿佛在审视一件珍贵的器物。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触碰叶徽心口的位置,但指尖在距离丝绸还有寸许时停住了。那下面蛰伏的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忌惮。
就在这时,叶徽搁在锦被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如同蝶翼轻颤。
阴先生眼神骤然一凝!
紧接着,叶徽的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火……好大的火……爹……莫……”
声音微弱而模糊,却让阴先生瞳孔微缩!他立刻俯下身,侧耳细听。
“……碑……门……开了……不……关……关上它……”叶徽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悸和一种莫名的巨大恐惧,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血……都是血……霍……”
当那个“霍”字模糊地吐出口时,阴先生脸色一变,猛地直起身!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他盯着叶徽痛苦挣扎的面容,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冰冷。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暖阁。
暖阁内恢复了寂静。叶徽的呓语渐渐低落下去,身体也重新安静下来,只是紧蹙的眉头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昭示着他意识深处仍在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夜更深了。朔方城陷入沉睡,只有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单调地回响。
阿娜尔并未休息。她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桌上摊着朔方城简陋的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几条街巷——清源茶社、济世堂、顺风镖局。那个灰衣女子最后看她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笃、笃笃。
极轻微的、如同鸟喙啄击窗棂的声音响起。
阿娜尔瞬间警觉,蝎尾弩无声地滑入手中,闪到窗边阴影处。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窗缝。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里。她目光扫过,只见窗棂的缝隙里,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
阿娜尔迅速取出纸卷,展开。纸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行用炭笔写就的、筋骨嶙峋的小字:
“戌时三更,城隍庙后巷。欲知令尊血仇真相,独来。”
令尊血仇?!
阿娜尔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的父亲,前任北狄王庭的斥候统领,十年前正是在一次深入中原边境的侦查任务中神秘失踪,尸骨无存!王庭只带回了他染血的腰牌,对外宣称战死,但她一直怀疑另有隐情!这纸条……
她捏紧了纸卷,指节发白。是陷阱?还是……那个灰衣女子?她白天出手,又特意看了自己一眼……难道是为了传递这个?
阿娜尔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城隍庙的位置,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节度使府邸如同巨大的牢笼,困着两个重伤的同伴。而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指向了尘封十年的血仇,也指向了未知的凶险。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蝎尾弩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冷静。去,还是不去?这朔方城的夜,平静之下,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