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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朔方烟火1 ...

  •   朔方城的清晨,是被各种声音唤醒的。梆子声沉闷地敲过五更,紧接着是水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早起的挑夫吆喝着“卖水喽——”,声音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街角的豆浆铺子最先支起热气腾腾的大锅,豆香混着柴火气飘散开来,勾引着过路行人的馋虫。铁匠铺的炉火也旺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清脆而有节奏,火星子偶尔溅到门外湿漉漉的地面上,嗤地冒起一小股白烟。
      听涛轩的废墟已被连夜清理了大半,焦黑的木料和残砖断瓦堆在角落,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府里的仆役们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绕过那片区域,眼神里带着敬畏和后怕。
      阿娜尔(朔月郡主)站在廊下,看着仆役们忙碌,眉头微蹙。她换了一身更利落的靛蓝色劲装,头发束成高马尾,腰间挂着她的蝎尾弩和象征身份的狼首令牌。霍临川昨夜那句“贵客”犹在耳边,看似客气,实则是将他们软禁在这深宅大院里。叶徽被抬走后就没了消息,莫子凌那边军医进进出出,情况似乎也不妙。
      “郡主。”一名负责伺候她的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早膳备好了,在花厅。”
      阿娜尔点点头,没说什么。花厅里摆着精致的白粥小菜和几样面点,她没什么胃口,只舀了小半碗粥,慢慢搅着。这府邸,像个巨大的鸟笼,奢华却冰冷。她需要出去,需要呼吸外面的空气,更需要打探消息。
      “我要出去走走。”阿娜尔放下勺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婢女面露难色:“郡主,大帅吩咐……”
      “吩咐什么?本郡主是北狄使节,不是囚犯!”阿娜尔眼神一厉,手指轻轻敲在狼首令牌上,“朔方城再大,也是朝廷的城池。本郡主倒要看看,谁敢拦我北狄郡主上街!”
      婢女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
      阿娜尔带着两名贴身黑狼卫,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节度使府邸。守门的军士看到她的令牌,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阻拦。阳光照在脸上,驱散了府邸的阴郁。街道上人来人往,挑担的、推车的、吆喝叫卖的,充满了生机。
      她没去那些繁华的主街,反而拐进了府衙附近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子。巷子口有家不大的茶馆,门脸老旧,挂着“清源茶社”的布幡。几张油腻的桌子摆在门口,几个早起的老茶客捧着粗陶碗,就着咸菜疙瘩吸溜着滚烫的粗茶,唾沫横飞地聊着天。
      “听说了吗?昨晚节度使府那边动静可不小!火光冲天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我婆娘在府里浆洗房做活,天没亮就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听涛轩那边烧塌了半边天!邪乎得很!”
      “烧塌了?没伤人吧?”
      “谁知道呢!说是府里进了贼,惊扰了贵客……啧啧,我看没那么简单!那火光,我隔着两条街都瞧见了,金红色的,怪吓人!”
      “管他什么火,别烧到咱们头上就行!这年头,能喝口热茶,有顿安稳饭吃,就阿弥陀佛咯!”
      阿娜尔不动声色地在靠里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茶味寡淡,带着点陈年的霉味。她竖起耳朵听着邻桌的议论,心往下沉。昨夜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市井。霍临川所谓的“进了贼”,不过是欲盖弥彰。
      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留着两撇老鼠须的精瘦汉子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打听点事儿?” 他眼神滴溜溜地在阿娜尔腰间的蝎尾弩和身后黑狼卫身上打转。
      阿娜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旁边一个黑狼卫上前半步,手按在刀柄上,一股剽悍的气息无声地压了过去。
      那汉子脖子一缩,讪讪地退开了:“嘿,误会,误会!您喝茶,您喝茶!” 他回到自己那桌,跟同桌的人低声嘀咕:“点子硬,北边来的,带着刀呢!晦气!”
      阿娜尔没理会,心思转到了另一件事上。莫子凌的伤,霍临川派的军医靠不住。她需要找真正的好大夫,最好是那种不买霍临川账、只认钱认药理的。
      她起身丢下几个铜板,带着黑狼卫离开了茶馆。在几条街外,她找到了一家门脸不大、但药材味浓郁的老字号药铺——“济世堂”。药铺里有些冷清,柜台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掌柜,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翻着一本发黄的药书。
      阿娜尔走进去,直接拿出一张写好的单子,上面列了几味珍贵的伤药和拔毒药材:“掌柜的,照方抓药,要最好的。”
      老掌柜接过方子,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姑娘,这方子……有几味药金贵,小店存货不多。而且,这‘赤阳草’和‘冰蟾涎’……最近边军那边查得严,不太好弄啊。”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在阿娜尔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后的黑狼卫,语气带着谨慎。
      又是边军!阿娜尔心中冷笑。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银轻轻放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钱,不是问题。药,我要最好的,尽快。”
      老掌柜看着那锭银子,又看了看阿娜尔沉静却带着压迫的眼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唉……老朽尽力吧。姑娘稍候。” 他转身,颤巍巍地去翻检药柜。
      就在这时,药铺外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呼喝声。阿娜尔走到门边看去,只见一队穿着朔方军号衣的骑兵,押着十几辆大车,正缓缓从街口经过。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但边缘露出的,分明是成捆的刀枪箭簇!更有几辆车,车轮深深陷入石板,拉车的驽马呼哧带喘,显然载着重物,像是……攻城器械的部件?
      街边的行人纷纷避让,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看这方向……是往北门去的?”
      “又要打仗了?不是刚消停没多久吗?”
      “谁知道呢!当兵的吃粮打仗,咱们小老百姓,跟着遭殃……”
      “嘘!别乱说!让军爷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
      阿娜尔眼神一凝。霍临川在调动军械!目标是谁?是长城外的北狄?还是……另有所图?这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得可怕。
      她拿了包好的药材,付了钱,走出药铺。刚拐过一个街角,迎面撞上一群吵吵嚷嚷的人。七八个穿着短打、敞着怀的汉子,推搡着一个鼻青脸肿、嘴角淌血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眼神倔强。
      “妈的!小兔崽子!敢偷到我们‘铁拳门’头上来了?活腻歪了!”为首的疤脸汉子一巴掌扇在年轻人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我没偷!那是我爹的遗物!是你们强抢!”年轻人嘶声喊道,声音里带着绝望。
      “遗物?呸!老子说是赃物就是赃物!给我打!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嘴硬!”疤脸汉子狞笑着挥手。
      周围的行人纷纷避开,敢怒不敢言。铁拳门是朔方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手下多是些泼皮无赖,专做些欺行霸市、收保护费的勾当,据说背后有点小门路。
      眼看那几个汉子就要一拥而上。阿娜尔身后的一个黑狼卫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阿娜尔却抬手止住了他。她冷眼看着,江湖纷争,她身为使节,不便轻易插手。
      然而,就在那疤脸汉子一脚踹向年轻人小腹的瞬间,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屋檐上飘落!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
      疤脸汉子踹出的脚踝被一条乌黑油亮的皮鞭精准缠住!那鞭子猛地一抖一拽,疤脸汉子惊呼一声,顿时重心不稳,像个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
      灰影落地,竟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灰色劲装,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面容清秀,眼神却冷冽如冰。她手中握着一条丈余长的乌鞭,鞭梢如同毒蛇般微微晃动。
      “光天化日,欺凌弱小,铁拳门现在连脸都不要了吗?”女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子寒冰般的锐气。
      “哪来的臭娘们!敢管铁拳门的闲事!”疤脸汉子狼狈地爬起来,又惊又怒,招呼手下,“一起上!废了她!”
      几个泼皮叫嚣着扑了上去。灰衣女子身形如风,手中的乌鞭化作一道道黑色的闪电!鞭影翻飞,啪啪作响,精准地抽打在那些泼皮的手腕、膝盖、脸颊上!力道刁钻狠辣,每一下都伴随着痛呼和倒地声!不过几个呼吸,那几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就全躺在了地上,捂着脸或腿哀嚎翻滚。
      那疤脸汉子见势不妙,爬起来就想跑。灰衣女子手腕一抖,乌鞭如同长了眼睛,缠住他的脚踝,再次将他拽倒在地!
      “东西,留下。人,滚。”女子冷冷道,鞭梢指着年轻人怀里的包袱。
      疤脸汉子吓得面无人色,哪敢再争,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手下都顾不上。
      灰衣女子走到那惊魂未定的年轻人面前,声音缓和了些:“拿着东西,快走吧。以后小心些。”
      年轻人感激涕零,抱着包袱连连鞠躬,也飞快地消失在巷子里。
      女子收起乌鞭,看都没看周围惊愕的人群,转身便走。她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站在街角的阿娜尔和黑狼卫,眼神在阿娜尔腰间的蝎尾弩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又恢复了冷漠,身影很快汇入人流。
      “好俊的功夫!”阿娜尔身后的黑狼卫低声赞道,“鞭法刁钻,身法也快!”
      阿娜尔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朔方城,果然藏龙卧虎。这女子是谁?为何出手?那铁拳门背后,是否又与霍临川有关?
      她掂了掂手中的药材包,抬头望向节度使府邸那高耸的飞檐。府内是龙潭虎穴,府外是暗流汹涌的江湖。叶徽和莫子凌还困在里头,而霍临川的棋局,似乎才刚刚铺开。这朔方城的烟火人间,平静之下,处处透着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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