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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连心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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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莲经过三位信得过的太医轮番验看,得出的结论惊人一致:此物确系南疆雪山罕见的圣药,性至寒,能镇热毒、化瘀滞、宁心神,对内息紊乱、火毒攻心有奇效,且未见任何淬毒或手脚痕迹。其中一位年迈的太医甚至捻须感叹,此莲生长条件极为苛刻,采摘更难,非大机缘不可得,价值连城。
结论摆在顾翊潇面前,却未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捧着一块炙手的寒冰。晏无垠,或者说他背后的谢淮之,此举用意究竟何在?示好?麻痹?还是某种更隐晦的警告——你的动向,我了如指掌,连你气血微末的紊乱都瞒不过我?
“王爷,此药……”沈逾明看着那株晶莹剔透的莲花,神色复杂。太医的结论让他无法再以“有毒”为由轻易摒弃,但收下,无异于承认承了对方的情,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更紧。
顾翊潇沉默片刻,伸手取过冰魄莲。触手冰凉刺骨,那股寒意仿佛能顺着经脉直透心底。“既然无毒,便用了它。”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本王倒要看看,这‘干净’的礼物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算计。”
他命人取来玉杵,亲自将那冰魄莲捣碎。莲瓣碎裂时,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冽寒气,融入温水中,化作一碗浅碧色的、氤氲着白雾的药汁。顾翊潇端起来,一饮而尽。药汁入喉,如同咽下一条冰线,所过之处,翻腾的气血竟真的渐渐平复,连带因连日劳心带来的焦躁也缓和了几分。
药效真实不虚。
可顾翊潇的心,却沉了下去。对方连“馈赠”都如此实实在在,让他连发作的理由都找不到。这种被动,比明刀明枪的对抗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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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效带来的短暂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关于铁牌和南疆的调查,有了初步但令人心惊的回报。
“王爷,” 派往南疆的暗线通过特殊渠道传回消息,“那铁牌上的镶嵌工艺,确认是南疆‘鬼匠’一脉的手笔。这一脉人数稀少,行踪诡秘,擅长各种阴诡机关、毒物淬炼,尤其精于将蛊术与器物结合。但……鬼匠一脉早在二十年前,就因触怒苗疆大祭司,被逐出南疆,据说已流落北狄。”
流落北狄!顾翊潇眸光骤缩。这就解释了为何北狄“影刹”的信物上,会出现南疆的技艺!鬼匠一脉在北狄扎根,将他们的技艺服务于北狄王室,锻造出这核心铁牌!
“可能找到鬼匠传人现在的下落?”
“线索到了北狄王庭附近就断了。但据零星传闻,鬼匠一脉在北狄过得似乎并不如意,备受排挤,其当代传人,可能……已暗中投靠了其他势力。”
其他势力?顾翊潇手指收紧。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所属的势力?还是……谢淮之?
与此同时,沈逾明这边对京中南疆匠人的排查也有了意外收获。一名常与西域胡商打交道的老匠人,在见到铁牌图样(隐去蛇眼细节后)时,辨认出其基础纹路与多年前一批流入中原的南疆祭祀礼器有相似之处,而那批礼器,据说是由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陛下,赏赐给在永昌之变中“有功”的几位将领的,其中就包括……已故的冯守拙的岳丈,以及,另一位如今已位极人臣的大人物——镇国公,萧景琰。
萧景琰!皇帝的心腹,执掌京畿部分兵权,在朝中素来低调,但与谢淮之似乎并无明显过节,甚至偶尔在朝堂上还会附和谢淮之几句。
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一根线将其串联起来。冯守拙、萧景琰、北狄鬼匠、南疆蛊术、情蛊、核心铁牌……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和物,隐隐勾勒出一张庞大而模糊的网。
“萧景琰……”顾翊潇咀嚼着这个名字。若他也与永昌旧案有关,甚至可能持有核心铁牌,那他的立场就极其可疑了。谢淮之知道吗?他铲除冯守拙,是否也是为了灭口,或者……在清理通往萧景琰道路上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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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宰相府,比往日更添几分静谧。
晏无垠坐在自己院落的书房内,对着棋盘独自手谈,指尖的黑白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在复盘日间与沈逾明那短暂的会面。沈逾明眼中的警惕与疏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他赠出冰魄莲,固然是奉了谢淮之的暗示,借机传递南疆线索,但其中,又何尝没有一丝私心?那人是战场上搏杀的武将,内息瘀滞若积郁成疾,后果不堪设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落下一子,轻叹一声。就像当年在白鹤书院,明知对方是将门之后,与自己这寒门学子云泥之别,却还是忍不住靠近,赠书论道,引为知己。最终,家族变故,各奔前程,再见已是敌对阵营。
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晏无垠神色一凛,收起瞬间的恍惚,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进来。”
一名小厮打扮的暗卫闪身而入,低声道:“先生,璟凌王已服下冰魄莲。我们按您的吩咐,将鬼匠一脉的消息,通过南疆暗线‘自然’地递到了沈将军手下的人面前。另外,镇国公萧景琰府上,我们的人发现,其府中一名负责采买的管事,近日常与西市一个胡人香料商接触,那胡商……疑似与北狄有关。”
晏无垠眼中精光一闪:“盯紧那个胡商和管事,收集他们往来证据,但切勿打草惊蛇。” 他指尖敲了敲棋盘,“是时候,再给璟凌王送一份‘礼’了。把萧景琰可能与北狄勾结的线索,想办法送到他案前。记住,要绕几个弯,做得像是他自己查到的。”
“是!”
暗卫离去后,晏无垠走到窗边,望着璟凌王府的方向。沈逾明此刻,应在王爷身边值守吧?他是否……还在因为那株冰魄莲而心生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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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翊潇的书房,烛火再次燃至深夜。他面前摊开着暗线送回的有关鬼匠一脉和萧景琰的零散信息。冰魄莲的药效让他头脑清明,却也让他对眼前的迷局看得更加清晰,寒意更甚。
沈逾明站在下首,汇报着刚刚收到的、关于萧景琰管事与北狄胡商接触的密报。“王爷,这消息来源不明,但指向明确。我们要不要……”
“查!”顾翊潇斩钉截铁,“但这次,要更小心。萧景琰不是冯守拙,他在军中根基深厚,又是陛下信重之人,若无铁证,动他不得。” 他顿了顿,看向沈逾明,“你觉得,这消息,会是谁送来的?”
沈逾明沉默片刻,低声道:“手法……与之前引导我们查‘影刹’图腾时,如出一辙。”
又是他!顾翊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谢淮之就像是一个高明的弈者,不断地在棋盘上落子,有时是明刀明枪的搏杀,有时是看似无关紧要的闲棋,最终却都指向他想要的方向。他提供线索,助他查案,却又将自己深深隐藏在迷雾之后。
他究竟想让自己查到什么?又想让自己……如何对他?
顾翊潇睁开眼,目光落在之前盛放冰魄莲的空锦盒上。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他想起喝下药汁时,那瞬间平复的气血和难得的宁静。
谢淮之,你若真想害我,机会多的是。你若真想助我,又为何要布下这重重迷局,让我恨你、疑你?
你送我冰魄莲镇痛宁神,可你可知,你本身就是我心头最无法化解的毒、最难以平息的痛?
“慎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加大对萧景琰的监视,同时,想办法接触北狄使团残留人员,看能否找到关于鬼匠或者那个黑衣人的线索。”
“是!”
沈逾明领命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
顾翊潇独自坐了很久,直到窗纸透出朦胧的青色。他拿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几个词:鬼匠、萧景琰、情蛊、铁牌、黑衣人、左贤王……
这些词如同散乱的拼图碎片。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当这些碎片最终拼合之时,呈现出的真相,或许会残酷得让他无法承受。
而那个他一直追寻、一直怨恨、又一直无法放下的人,就在这幅拼图的最中心,微笑着,等待着他亲手揭开那血淋淋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