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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八角提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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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笙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心思还在与红衣魇魅交手中,恍然察觉手下柔软的被褥,拉回他的神志。脖颈一片微凉,好奇摸了一把,放在鼻下轻闻,淡淡药香弥漫,是有人帮他在淤青处上药。
抬头看见屋内四周摆满药斗子,独特的中药材味道飘散在屋内,窗边书桌摞满古书,其中一册书半开,显然还没有看完。
言修正坐在会客厅中央的一把藤椅上,面对着面,给病人把脉,低头思索一阵,开副药方递给病人,嘱咐他们按时吃药,然后叫药局的弟子去取药煎药。
今日来看病的人很多,言修忙活半天,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总算是歇口气。离开藤椅,伸个懒腰,转而进到内卧,查看浮笙情况。
小师弟神情恹恹,歪斜靠在叠起的被褥,眼睛失去神采,黑沉沉的眼珠子看向走进来的二师兄,活脱脱像个被抽了骨头的鱼。
言修毫无准备,猝不及防这么一看,三魂七魄便飞了一半。
“哎呦,浮笙师弟。”他忍不住批评道:你醒了便醒了,老老实实躺着就好,非要起来做甚,我进来一看还以为你又昏过去了。”
浮笙不愿说话,歪扭着头转过去不看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言修摇摇头,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看浮笙一副经历沉重打击的样子,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于是知趣走开。不忘给他倒上一杯茶水,顺手带走那半本没读完的伤寒论,边走边找上回圈画的重点内容。
晃悠回会客厅,原以为没有病人等待看病,搭眼一看,有一名身着淡青色襦裙的年轻女子已经坐在对面的藤椅等待多时,她温婉的面容比画还秀美几分,此刻却格外担忧。
言修绷直身子,左顾右盼看了一圈,确定弟子们都离开,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敢过来和她说话。
他把脸藏在书后,整个人佝偻地弯下腰,指望小小的书本能够挡住他,闷闷的声音从书本后面发出,有些胆怯的问道:“玉姑娘,你不是和大师兄他一起来的吧?”
玉奴被他滑稽的行为逗笑,轻柔地移开挡在他面前的书:“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公子和掌门在谈论一些事情,我才敢偷偷过来问问浮笙的情况。”
她这么一说,言修便放下心来,绷紧的身体舒展开来。
刚才动作中,墨黑长发都滑落到肩膀,言修不经意间抬手,把他那一头秀发潇洒地甩到脑后,潇洒不羁的样子不像个清规戒律的修道之人,倒像个风流浪子。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仪态风流,真叫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言修抬手作揖:“多谢玉姑娘告知我师弟的情况,否则我现在还蒙在谷中,不知道浮笙他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他没事吧?”玉奴关切地望向内室,看不到浮笙的具体情况。“下手轻重,公子自然心里有数,可那孩子看着弱不禁风的,我还是怕他扛不住。”
“放心吧,他现在已经醒过来,身体方面并无大碍。”言修叹了口气,把书册卷成筒状,拇指抵住书页,书页在拇指间翻飞,“只不过,在他昏迷时我替他把过脉,他的脉象弦细,情志不好,大概是打击过重,需要静养。”
玉奴沉吟片刻说道:“他也是固执,连我都与他讲过几回,不要再打扰公子。他不听,非得挑战公子底线。说不好听的,若非浮笙是他师弟,早就身首异处了。”
听到她这样说,言修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浮笙那颓废的神情,和他脖子上的一片淤青,是怎么来的就不难解释。之前在宴会上自己说有办法追到凌怀璧这种大冰山,不过那只是酒喝多开的玩笑,谁敢打他的主意啊,万万没想到他这胆大包天的小师弟竟然真的一头撞冰山上了。
震惊之余,言修虽然很想吐槽,还是管住嘴,很有分寸感地打个圆场:“浮笙这孩子看着开朗,没心没肺,却有倔强劲儿在身上,今日吃亏了也好,免得以后再搞出乱子,妨碍到大师兄修行。”
玉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微微点头。
“我逗留太久,必须赶快回去,要是公子发现我因为浮笙偷偷出来,必定要罚我。”
“他也太过苛刻。”言修为她打抱不平。
玉奴摇头:“公子生于世家大族,生性矜贵自持,向来反感身边亲信和厌恶的人往来,尤其我这种贴身侍女当然不能明知故犯。”
言修送她出门,玉奴脚步忽然停住。
“差点忘记。我亲手做了些点心,请你替我把它交给浮笙。”玉奴记起自己给浮笙带了东西,从一旁歇脚的桌子上捧起一个六角三层的提盒递给言修。
“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他的口味。他喜欢吃甜食,希望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一团裹着蜜意的香气从提盒的缝隙中逸出,浓浓的奶香混着果香,深深嗅过,仿佛心神都一同陶醉。
“真香,我替浮笙谢谢玉姑娘。”
那提盒六面饰如意锦纹,一看就价值不菲,言修怕提盒摔坏,小心翼翼地托住盒底,另一手去握提手。
两人一送一拿间,言修没注意到玉奴的手还没有完全撤走,想要收回手已经晚了,一双大手结结实实把她纤细的五指包裹住,压在提手上动弹不得,两人均是一愣,随即四目相对,玉奴马上羞红脸。
言修还沉浸在那手指间的触感中,惊觉不对,迅速抬起自己的手掌,一张伶牙俐齿此刻也说不明白话,只好胡乱地向她赔礼道歉。
玉奴螓首轻点,并未说话,用手帕掩去颊边绯红,急转了眸子,不去看言修,快步走出药局。
言修拿着提盒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冲出门去寻找玉奴解释时,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这可如何是好,他难得犯愁,满脑子都在数落自己的失礼。
“言修啊言修,你平日里和女香客打交道的本事都哪里去了,怎的连句对不起也说不明白,在玉姑娘面前出丑。换做别的姑娘也就算了,可她是玉奴啊,如果她认为你道歉的态度不真诚,觉得自己被调戏,向大师兄告状,你可就死定了!”
盯着提盒上繁复的纹饰,顿感憔悴,似乎发间瞬间长出几根白发。
“是啊,我死定了,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找一片风水宝地,不至于连坟头草都长不高。”
正思索着山门哪一处风水好,适合安葬时,听见浮笙在內卧喊他。浮笙的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不少,带着股万念俱灰的意味,又小又轻,跟残烛将熄时的细烟差不多。
言修额头一跳,暗道不好,担心他做傻事,顾不得想其他的,抬腿跑回屋里,查看他的状况。
还好浮笙一直乖乖呆在床上,除却神情忧郁,没有干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师兄,我听见外面说话声,刚才是谁来过?”浮笙问。
“哦。是玉奴姑娘。还是多亏她告诉我你晕过去,我才去后山竹林背你回来。”言修提到她的名字,想起刚才的事,内心小小地荡漾了一下。
想到浮笙看到点心肯定非常高兴,语调抬高八度,愉快道:“她还记得你爱吃甜食,给你带了点心。放在外面,我这就去拿,放凉味道会变,可就糟蹋玉姑娘的一片心意。”
不料浮笙制止他:“不必拿来,师兄,我现在没有胃口。玉奴说我喜欢甜食,还有你刚才说我性格开朗......”眸子暗了暗,意味深长地问道:“我果真如此吗?”
“原来你都听到了。”
言修满腹狐疑,暗自思量着咱们整天相处,自然了解各自脾气和喜好,还能记错不成。
他也不再假装不知道浮笙和大师兄的冲突:“我看你被凌怀璧掐傻了吧,连自己是什么秉性都忘了啊。你自幼喜欢甜食,连吃豆腐脑都只吃甜的,性格更是豁达开朗,当年掌门收你为徒,不仅是因为你资质优越,更是因为你笑起来很可爱。”
浮笙扬起一边眉毛,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是不是在拿我打趣。
言修扶额苦笑道:“为兄还能骗你不成?”
“原来如此。“浮笙思衬着半信半疑,随后眼神一闪,以充满探究的语气问他:”师兄还能再多讲一些有关我小时的事情吗?”
言修撩起下摆,半坐在床沿边上,觉得稀奇,靠近与他说话:“你今日怎么这么喜欢听为兄讲故事,以前不是都捂住耳朵,吵着不想听的吗。现在既然你想听,就不许说无聊。”
浮笙侧身躲开,微微颔首,表示答应。
“不会的,你讲便是。”
言修早就忍耐不住,兴奋的搓手,眼里闪烁光芒,他很久没和小师弟叙旧,有非常多的过往想要分享,话匣子一打开可就关不住。
“那我就从掌门收你为徒开始讲起吧。话说那时我比你现在还要小上十来岁......”
“等一下!“他道。
浮笙不解。
“玉姑娘的点心还晾在外面,万一让哪个嘴馋的弟子吃掉,就不合适了。我去把它收起来。我去去就回,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浮笙见他下摆翻飞,快步匆忙离开,由衷地感慨这个世界一切都与记忆中不同,唯独言修师兄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