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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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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像一块巨大的、冻结在真空中的铅块。别墅玄关处那盏悬垂的玻璃球灯,光晕在静止的尘埃中凝固,连最细微的气流震动都消失了。冷硬的大理石地面如同一面黑色的镜湖,倒映着林枫此刻狼狈悬停在恐惧边缘的身影,以及几步外那如同静默火山般伫立的高大轮廓。
林渊站在矮几旁,背对着客厅深处那片精心营造的温暖光晕。
他没有动。
那副扭曲破碎的眼镜残骸依旧躺在他摊开的掌心,无声地折射着惨白的光斑。他的目光却没有再落在它或者林枫身上,而是微微低垂着,落在前方一片无意义的虚空,像是穿透了地板,沉入了更深、更冰冷的地核深处。
寂静。
没有咆哮,没有斥责。甚至连呼吸都轻得仿佛被这沉重的空间吸收了去。
但这份静默,远比任何雷霆手段都更令人窒息。
林枫赤着脚,右脚脚踝的剧痛在冰冷的地面刺激下变得愈发清晰、尖锐,一阵阵抽搐般的闷痛像电钻一样钻进骨头缝里,牵动着他脆弱的神经。被撕咬过的下唇伤口结了深褐色的血痂,火辣辣地疼,每一次细微的抿唇动作都会牵扯起撕裂感。湿透又脏污的校服紧贴着后背和前胸,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粘腻的不适。冷汗沿着鬓角滑落,蜿蜒出冰凉的轨迹。
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牵动着全身紧绷到极致的肌肉,带来酸痛和恐惧的战栗。林渊那深不可测的静默,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弥漫过来,将他包裹、挤压,缓缓抽取着赖以生存的氧气。每一个无声流逝的瞬间,都让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入更深的、无法回头的幽暗深渊。
林渊终于有了动作。
极其轻微。
他没有转回身,也没有开口。只是那只摊开的、托着眼镜碎片的手,极其缓慢地——收拢了五指。
指骨有力、匀称、带着长期良好生活习惯留下的优雅弧度。此刻,那五指将掌中的碎片缓缓收拢,攥紧。
指腹一点点合拢,压在冰冷碎裂的金属边缘和棱角分明的镜片断口上。
金属细微的变形声。
玻璃碎碴在指腹压力下相互摩擦、碾碎的吱呀声。
极其轻微,却又令人牙酸的,在这死寂的、真空般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甚至在收拢五指后,微微加重了力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一层清晰的玉白,冷硬得没有一丝血色。
像是在沉默地捏碎一件极其碍眼、却又与林枫本身关联紧密的垃圾。动作里透着一股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凛冽到刺骨的嫌恶。是对眼镜本身?还是对佩戴眼镜、不断制造混乱的那个人?或者两者皆是?
林枫看着那只手,那只缓慢收拢、碾碎着那副曾属于他的眼镜的手,一种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不是在清理残骸……更像是在处刑某种关联的象征!无声的动作里蕴含的意志,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威胁力。
林渊将彻底攥成一团扭曲金属疙瘩的碎片,随意地、像扔掉一撮肮脏的灰烬般,扔进了矮几旁一个银质的垃圾桶里。
叮当。噗。
轻微到近乎消失的落点声。
他没有再看林枫一眼。
迈步。
像一座移动的冰山,越过僵在玄关的林枫,朝着客厅一侧通往二楼的实木旋转楼梯走去。鞋底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平稳、富有节奏感的“嗒……嗒……嗒……”声。
每一声脚步,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林枫已然崩到极限的神经上。
“自己上来。”
当林渊的身影踏上一阶楼梯平台,他的声音才从高处传来。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平直得如同电子合成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仿佛在宣判着某种既定的流程,通知一个无足轻重的“物品”下一步的动作指令。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阴影里。
“去…去哪?”林枫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本能的惊惶询问。他被刚才那无声的威压碾碎了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林渊上楼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回应。仿佛林枫的声音只是一缕空气的震动,根本不足以引起一丝涟漪。那道沉稳、压抑着无形风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二楼的阴影之中。
留下林枫一个人。
留在巨大的、空旷的、只剩灯光和他自己恐惧回响的客厅里。
冰冷的感觉顺着赤裸的脚底蔓延全身。脚踝的肿胀疼痛提醒着他天台的一切并非噩梦。唇上的干涸血痂带来持续的不适。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林渊身上那冷冽的雪松和一种被激怒后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烟草的厚重气息。寂静再次包裹上来,无声地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勇气。
他该怎么办?上去?
二楼那片未知的阴影里,等待他的会是更彻底的清算吗?刚才天台的粗暴,捏碎眼镜的无声暴力……林渊会对他做什么?
不上去?
那命令如同悬顶之剑。违抗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林枫僵硬地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冷汗浸透了额发和内衣,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切的寒意。
上楼!
一个微弱却尖锐的声音在心底呐喊。
最终,求生欲战胜了被碾碎的恐惧残余。
他必须去。
林枫极其艰难地、试探性地移动了一下左脚。脚掌踏在大理石地面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身体重量小心翼翼地落在受伤的右脚上。
“嘶——”
一股尖锐的、如同钢针刺骨般的剧痛猛地从脚踝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他倒抽一口凉气,身体一个趔趄,几乎栽倒!不得不立刻扶住旁边冰冷坚硬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
缓了几秒,痛楚稍稍被麻木盖过,他咬着牙,一步,一步,拖着几乎难以支撑的右腿,朝着楼梯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不稳的摇晃。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漫长,如同在布满荆棘的炼狱小道上蹒跚。
当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挪上最后一阶楼梯,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如纸。他倚靠着冰冷的楼梯扶手,胸腔剧烈起伏,如同濒死的鱼在岸上徒劳挣扎。
二楼很安静。厚重的地毯吸收了一切脚步声。只有自己的喘息声格外粗重。
没有声音指引。
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猜测林渊让他去的地方应该是……书房?或者更可能是……
走廊尽头,那扇熟悉的、雕花繁复的深色双开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流泻出一线温暖却又沉重的灯光。
是他的房间。
林枫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冰冷的墙壁也带不来丝毫慰藉。
“吱呀——”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那扇沉重的门推开了一线缝隙。
没有想象中的人影在等他。
房间的陈设一如既往,却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过于安静的气息。暖色的灯光洒在原木地板和灰蓝色的床罩上,本该温馨的氛围此刻却沉甸甸地压着心口。
林渊不在里面?
林枫的心刚悬起一点,目光就被角落里的景象攫住——
落地窗旁那个巨大的六层橡木书架前……
林渊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枪。
他不是在看林枫,也不是在整理什么。他只是在……看着书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极其缓慢地、如同数算珍宝或挑选祭品般,用指尖,隔着一点虚虚的距离,在一排排书脊上……抚过。
动作极轻,极慢。指尖并未真正接触到那些珍贵的、带着皮革质感的厚重书脊。他的姿态,像是在进行某种凝滞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默然仪式。
那书架上最顶层的两排,是林渊视为禁脔的、极其昂贵的绝版专业书籍和外文典籍,精装封面在灯光下散发着古老深邃的光泽。
林渊的指尖停在了一本硬壳封面,深蓝色烫金暗纹的书脊前。那烫金的纹路像某种玄奥的咒符。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
就在这时!
林枫几乎是同时,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无形的线狠狠拉扯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顺着林渊指尖停留的方向看去——视线扫过那排书脊……然后,透过书架边缘的金属隔栏饰物的反射——那光亮如镜的金属薄片——清晰地捕捉到了映在里面的一幕!
镜子里的画面——
在他刚才进门的瞬间,林渊那看似随意垂落的左手,正以一种极其精准、极其迅捷的速度,从书架旁边悬挂着的一个精致黄铜装饰挂钩上,取下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镜面倒影中看不真切具体形态,但反射出的寒光,像一道冰冷的毒蛇信子,瞬间划过林枫的眼球!
冰冷!金属光泽!尖锐!某种……细长、锋利的存在?!
寒意如同实质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炸遍林枫全身!
他看到金属饰物表面倒影里,自己的脸——惊恐、苍白、如同凝固的石膏像。
而林渊倒影中的手,正将那东西……一点点、无声地、藏进自己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装侧袋内侧深处!
镜面倒影里的林渊,仿佛与他书架前的“本体”剥离成了两个存在——一个静默地筛选着典籍,指尖流连在知识的高塔之上,如同最优雅理性的学者;另一个却在光影倒错的暗影里,用那只刚刚捏碎过眼镜的手,悄然藏匿起一把足以将人拖入永恒黑暗的、冰冷的凶器!
时间仿佛在镜面内外被割裂成两个维度。极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林渊指腹划过书脊时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蛇游过枯草地的声音,和林枫喉咙里无法抑制的、因为巨大恐惧而变得极其粗重压抑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