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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你究竟有几个好娃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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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又或许是因为实在气不打一出来,总之,普鲁托的这次复活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
地下的闷热程度难以想象。她的胸口是一片发白的腐肉,白色后面的部位又在红肿,流着黄汤和白脓,散发出臭气,其对应的棺材板上凝着水滴。
普鲁托适应了一下回魂后的眩晕,无力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这棺材很小,很薄,她挪动着身体,尽可能在右侧留出一片空间,好让她的右胳膊能折叠起来,手心对着地上……然后,同样的动作再对称来一次。
接下来,就是使劲抠了。
普鲁托不需要氧气,但她经常忘了这点,所以她还是需要氧气。棺材自然不会做任何“方便死者呼吸”的结构,缺氧让普鲁托的大脑一片昏沉。她大口大口地以氧中毒为目标呼吸,但什么都吸不上来,从她口鼻进出的气体成分前后没有任何变化。“呼吸”这个词突然失去了它原本的含义,它不再作为劫后余生的一种象征了,而是成为了更深的绝望,仿佛碳中送雪。你明确地知晓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但你还妄想着改变的希望。顺便,好奇的可以去加湿器口吸一吸。
作为行星侠,普鲁托的肺活量自然相当优良。成年人的憋气时间一般在40~60秒,而她的最高记录是3689秒,一个多小时,创于与海怪战斗时。
但那时候她是呼吸了一大口才潜到海里的,而这次,她苏醒时就在窒息而亡的边缘。事实上她现在确实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在十分钟内挖出去,那我会不会再死一次。她的担忧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其实在第一次复活时,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一百六十七次。
虽然普鲁托自己不记得,但严格来说,这应该是她的第一百六十八次复活。
并且马上就是第一百六十九次。
这一过程的痛苦自然难以想象,好在她的大脑目前还没有鲜活到能够形成记忆。所以等花上十天、半个月乃至半年把自己挖出去后,她就会忘掉这与眼泪相伴的死人体验卡,而只留一个“在棺材里复活”的模糊印象了。
而在氧气真正耗尽的前一秒,光芒模模糊糊地照到她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
那是一道不大不小的光,比起正午时分更像死亡的预兆。事实上她以为那是天使来接她了,当然由于脑组织坏死,她在逃出死神手掌心五百英里后才想起这件事。
那时,她正躺在佩尔布鲁怀里。
并没有害羞也并没有生气,第一百六十八次复活后,普鲁托最先感受到的是震惊。
她看着天边五彩斑斓的闪烁的银河,看那如鹅卵石般散落在银河两侧的星星,看更远方的、她的本体。夜空晴朗,那碎钻般的繁星点点看起来离她那么近,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抓。
她躺在佩尔布鲁的膝上,她在看天空,佩尔布鲁在看她。
“银河”之所以叫银河,就是因为它是一条银色的河。
佩尔布鲁伸出手,去摸普鲁托颤动的睫毛。
她的眉睫也是银色的。
神志彻底恢复后,普鲁托并没有急着从佩尔布鲁身上下来。她们共享这难得安宁的瞬间。事态紧急,但也愿意为她们停留一秒。
普鲁托看着佩尔布鲁,目光明亮而清澈,“我以为你恨我。”
佩尔布鲁笑了,那笑声像一只银铃,或者一只偷腥的猫,“很遗憾,但我是忒利斯凯普和行星侠的cp粉。”
普鲁托难得地产生了一丝好奇。多神奇啊,她们相识八十六年,却还是能时不时从对方身上发现崭新的一面。
佩尔布鲁笑了。她想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比如——
爆炸声贯穿了夜空。
艾玛是一位小女仆。
第一眼看到她时,比起太阳,你会先发现她可爱的金发、活泼的雀斑。在被卖进巴别塔前,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
在进入巴别塔后,这一品质也没有改变。倒不如说,那份天性的乐观让她理应能够成为更多人的太阳,去当黑暗里的那份救赎——
理应。
没有人有时间去搭理她,她在巴别塔中只有一个名字,就是“喂”,全名是“那边那个”。她会跺脚,会以一种很可爱的姿态生气,去说“我不叫‘喂’,我叫艾玛!”,没有人有心情搭理她。
即便如此,艾玛还是保留着自己的习惯,去做那些没有人会注意的萌萌哒小动作。
被卖进巴别塔前、失去家园后,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的村庄不大不小,正好能够收留一队游人,但收留不住灾难。他们像蚂蚁一样迁走了,跟着火车轨道来到收留像他们这样的人的教堂里。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地睡在教堂地上,睡在胖乎乎圆滚滚的丰收女神脚下,骨瘦嶙峋。作为临时避难所,这里挤着很多人。而其中,每个人又都瑟缩而极具攻击性,像眼盲的老鼠,在每个雷雨天相互攻击。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艾玛确实成为了救赎。她也躺在他们中间,穿着破旧的衣服,但她不脏。她会每天给自己梳头,会抓从布厂逃逸的织布蛛来修补裙子,会去附近的森林里采集难吃的浆果,然后耐心地哄小孩子们吃下。除了丰收女神的雕像外,只有她是每天都在笑着的。
那时教堂里还躺着一个贵族子弟。他恃强凌弱,目中无人,即使家里真死得就剩他一个了也在坚持向弱者出击。他那么狼狈,从不脱下的雪貂皮脏得像抹布,硬得像脚茧,散发出浓烈的咸骚气味。他独自占着一个角落,不是因为大家怕他,而是因为那味道比粪桶还刺鼻得多。他那么傲慢,是除艾玛外唯一一个会每天去河边洗漱的人,但从没人发现过这点。
艾玛不会在意。她成了他唯一的朋友,自出生以来。
不咸不淡地相处也许只有一个星期后,一个混乱的雷雨夜晚,艾玛平静地躺在自己的位置。
一双腿趁乱找到了她的腰。
那夜之后的又几个月,少爷的生活方式发生了转变。他扔掉了雪貂,学着吃那些“下等食品”,身上终于凑出了二两肉。他还是那样的脾气,但学会闭嘴了。
再几个月后,他死于难产。
那时艾玛的头发长得很长了,她不舍得剪下它,于是和另一个哥哥请教,学会了梳大麻花辫。她每天哼着歌梳头发,一头金发早就脏成了棕,并且再没有褪去。那时,她的友人死得只剩下一个。那些死人里有一半怀过孕,最终给她留下了三个孩子。没人知道那些小孩是从哪里来的,所以最终,他们只是消失在了野外。
他们消失在森林的巨口中时,艾玛还在摘难吃的浆果。
艾玛的最后一位同乡好友死在离乡整一年后。
他看着她,留下遗言:“你才是世间最傲慢的那个。”
艾玛只是轻轻地笑。
最终,她帮忙阖上了他的眼睛。
“一切都是主的旨意。”
后来教堂也没撑住,他们被一齐卖去了巴别塔。去往巴别塔的路上,艾玛依旧在笑着。她的同伴们看着她,眼里的情绪终于变成了恐惧。
艾玛是最不怕死的那个,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她有点可惜,其实她有点想死,但没办法,一切都是主的旨意。
她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温温柔柔的、有时候有点冒失的姑娘。巴别塔不像教堂:教堂的穹顶破损了大片,不论看蓝天还是看月亮都是首选,巴别塔却密不透风。
可艾玛还是艾玛。那个出生于邪/教徒家庭的惹人喜爱的姑娘。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她的活力感染了,有一天,男仆长找到艾玛说:以后,你就去照顾天使大人吧。
忧特若思是个绝赞的甲方,从不提过分要求。祂那么温柔善良,可他们向来只能通过那层半透明的膜看他的柔软色块,就像刚学会睁眼的新生儿看妈妈。而艾玛作为保姆多一层优势。她可以被忧特若思抱在怀里。
巴别塔被勇者三世攻破时,艾玛没来得及看忧特若思最后一眼。
她抱着自己小小的塞满了保命道具的包裹,想:一切都是主的旨意。
她跑了很久很久,跑去了另一个村庄,遇到了一对和善的中年伴侣。他们把她当女儿养,她的哥哥盛气凌人,擅长炫耀“我们家祖宗十八代有什么什么贵族的什么什么血统”。
艾玛还是那个整天笑着的姑娘。直到有一天,她翻看那个小包裹,发现了一本书。
她在那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没扔下它。是忘了吗?
产生疑问的瞬间,泪水已经浸满了她的脸。她想起忧特若思隔着鸡蛋膜亲吻她的脸颊。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之后她不太爱笑了,而是更多地有了一些小脾气。她和哥哥针锋相对,直到有一次他被同龄人围起来笑话,而她打跑了那群人。超级糟糕的处理方式,但她哥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天神。那是艾玛此生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第二年,流浪的盗贼光顾了村庄。
而她正巧去森林里采蘑菇,等她回来了,血也流干了。
她翻出了逃亡时带的那个小包裹。那里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有她在巴别塔里偷出来的碎玻璃、不稳定法阵和她父母饿死前交给她的,用于给新教徒纹身的刺刀。
她并没有孤身潜入他们的老巢,而是去找了附近驻扎的军队。她在那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一些政治才能。她没去打架,但俘虏都是活着回来的。她亲手赋予了他们来生。
“一切都是主的旨意。”
她烧了自己的家,没有给家人们安葬。
之后她作为文职人员加入了那支军队,《生育宝典》被随身携带。她开始了第一次开始实操。
一个又一个孩子成人后,艾玛成为了总统。
她的脸上还是撒着雀斑,但气质成熟而富有魅力。那棕发总是散着几缕,让人恨不得用舌头把它们舔上去。
她还是整天笑着,那笑容却是迷人而危险了。她适合穿着高跟鞋与睡袍,慵懒的古龙水一散发出去,全卡蒂国的单身人士都无中生有了个孩子。
那本书一直跟着她,她拥有它的时间比拥有忧特若思的要长久得多。
而现在,天使又要把它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