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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云再起 ...

  •   倪瓒晕倒了。
      一向泡澡重度爱好者,沐浴发烧友的他晕倒浴桶旁的地上。还好那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了,否则拖着病体也要重新洗上一回。活祖宗倪瓒晕倒的事,很快东院、西院都知道了,祖母和两个哥哥急的团团转,倪瓒的母亲邹氏也赶了过来,哭的眼睛红红,倒是祖父倪公淡定很多。
      “父亲,他这个病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犯了?如今这是怎地了?”邹氏急切的问。
      倪瓒生母邹氏孀居多年,三个孙子辈里只有倪瓒是她亲生的。倪瓒父亲中年丧妻,原配在倪昭奎和倪云英小时候就撒手而去,隔了几年倪父便又娶了继室邹氏。没想到生了倪瓒后没几年,倪父也去世了。倪瓒自出生起就被祖母抱过去亲自抚养,将倪瓒爱护到骨子里,养成了如今娇惯模样;他眼里,仿佛世间万物都附着尘埃泥垢,不得沾染。而这邹氏小门户出身,位份不高,原本平日里就很谨小慎微。倪父去世后,她和家里人话更少,只有每日早上去给公婆请安时候才出门来,大多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念佛,倪公也少见她这么急色。
      “莫慌,有法子的。将你家主子扶回去好生歇着。”一旁的侍女很有眼色的把邹氏搀走。
      倪公屏退旁人,“你们两个扶好三公子,跟我去藏书阁。昭奎、云英一同过来。”两个黑衣护卫和两个孙子一同将仍在昏迷的倪瓒搬去了清閟阁。清閟阁是倪家的藏书楼,共有三层,没有大户人家小楼飞檐走壁、雕梁画栋的精巧显眼,这栋小楼分外低调,甚至和周围的气派建筑格格不入。平日里仆从们只奉命打扫一层和二层,三层倪公亲自打扫,因此三楼什么样子,只有倪公自己知道。
      “就到这里吧!你们先下去。”
      “是”。黑衣护卫将包裹好的倪瓒轻放在二层楼梯处,听命下了楼去。
      “你们两个,抬好弟弟,跟我上三楼。”关于这神秘的三楼,大哥和二哥甚为好奇,小时候甚至偷偷从外面大树上观望过,想着怎样进去?后来被大人知道了,被狠揍了一顿,就玩别的去了,再也没想过这事。如今祖父竟然主动带他们上去,真是稀罕。兄弟二人紧紧抬好倪瓒,对视了一下,慢慢爬上楼梯。
      三楼很大,仅摆放着一张床,一个小几而已;冷清但又不陈旧,干干净净,看来祖父时常打扫这里。一个龛位矗立在西边墙,那里供奉着一尊神像,确切的说,是一个断臂人。这尊身着道袍的断臂木像,近真人大小,很是奇怪。二人将倪瓒小心放好在床上。祖父那边跪在木像前,已经点好了香烛,面前的铜盆里有徐徐燃起的纸钱和元宝。烛火憧憧,映照着祖父凝重的脸。
      “你们俩过来,跪下。”
      “接下来的事,你们就权当听个故事。”

      二十年前……
      “回来啦!回来啦!”家丁从老远一路高喊着跑到大门口,主母肖氏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和几个侍仆早就等在了大门口。远远闻言,扬起手帕遮住烈日,直直看着前方,道路连成一条笔直的线,但似乎只有来往的人群,不见倪家家主倪天放。天放妻肖氏却又忍不住低下身来看着长孙。
      “快,昭奎,你帮奶奶看一下,可是爷爷回来了?”
      昭奎挽着奶奶的胳膊奶声奶气又有着分外安定的声音安慰道,“别着急,奶奶。等爷爷回来了,我买糖葫芦给他吃。”
      终于,那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视线里,他回来了。眼泪从肖氏干涸的眼眶中夺目而出。
      半年了,人,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元末,皇权腐朽,战乱频繁,内忧外患,政局动荡不安,百姓在夹缝中生存。有一无锡商人名唤倪天放,他经商有道,在别人都赶着做海上贸易的时候,他反其道行之,到河西走廊做药茶丝绸生意。河西走廊地处偏远,很多商人嫌弃这里气候不好,都不愿吃苦;可就是因为环境差,所以货物只要保证能拉到这里,就能和波斯人、粟特人等做高价买卖,一本万利。倪天放这次来到陇西已经两月余,长途跋涉,天气又不好,挨着沙漠,沙尘暴是常事,飞沙走石也见怪不怪;不过尽管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倪天放还是低估了这沙漠的威力,此刻货物马匹连同人都慢慢陷入流沙,动弹不得,阳光炽热难当,整个队伍生死未卜。濒死中,他想到家中妻子、儿子、孙子还有那刚刚出世的第二个孙子。他不舍得死,也不想死,于是发下宏愿求神帮助,恍惚中一个独臂仙人救了他,但独臂仙人也和他做了一场交易,要他舍一个儿孙给他,倪公同意了,但这个孙子活不过20岁。
      下雨了。
      倪公睁开眼一看,货物马匹都在眼前,跟着来的伙计们也都虚脱的躺在一边,他探了探鼻息,都活着。宛如一梦,一行人再走一段路,竟奇迹般的走出沙漠,活了过来。倪公就近换掉所有的货物,只带了银两和伙计们上路回程,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做陇西的生意。而对神明发愿的事,他仍旧不确定是梦境还是现实?倪公回来后不敢将此事示于人,在家中建起一座清閟阁。对外只说藏书无数,实则倪公亲自雕刻木像,供奉了那救命的仙人。
      时间一晃,二十年后,倪公富甲一方,是常州府无锡县的富豪,儿孙满堂。因常做善事、接济四方,人称倪公。倪公早已忘记此事,直到有一天,最小的孙子倪瓒莫名发烧,不省人事,药石妄顾,倪公无奈,抱着孙儿去了三楼。
      “那时候,泰宇只有5岁,我抱着昏昏沉沉的他来了木像前,烧了很多纸钱和元宝,跟仙人磕头,求他保佑泰宇健健康康的再多活的长些,第二日,泰宇竟然不药自愈;由此我确定了这是独臂仙人想要的那个孩子,我觉得愧对孩子,加倍对他好,同时告诫自己多做善事,给我的孙儿积德。”
      “你们俩个,如今昭奎已成婚,云英也满20岁了,孙子里只有泰宇今年才15岁,我发愿舍给仙人的孩子,只能活5年了。云英,你之前老是埋怨我和你祖母对泰宇好的出奇,甚至纵容。那是因为,这孩子尚未出世,便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啊!给他取名泰宇,意为上下四方、往古来今他都能安泰无虞。如今他要被仙人带走,祖父我有愧啊!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的父亲,我的儿。连同那邹氏,我也无颜见她。”倪公泪流满面,已是哽咽不已。
      倪昭奎和倪云英听完故事,也是泪流不止。原来祖父母溺爱泰宇是有这一番过往,好在这孩子除了在洁癖一事上无人能及之外,从未因家境优渥染上纨绔子弟习气,对自身的学习修养,抓得挺紧。
      “祖父,那如今怎么办?”
      倪公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倪瓒,沉沉叹了口气:“和上次一样,看他自己的造化。”
      第二日醒来的倪瓒全然不知全家老小守了他一天一夜没合眼,他依旧是两眼一睁就开始嫌弃周围诸多脏乱差,仆人们小心伺候他沐浴涤尘,倪瓒自己仿佛丝毫记不起这段回忆:“我身上怎么会有檀香灰的味道?快快给我沐浴更衣。”见他神色如常,在旁边守了几夜的两位哥哥放下心来。
      “去告诉祖父,泰宇无碍了,都能叫唤着着急洗澡了。”
      “那三公子这里?”无尘踟蹰着问。
      “不用告诉他。你们好生伺候重重有赏。”
      两位哥哥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守着弟弟的同时,也达成了共识。既然天命难违,那就想尽一切办法让弟弟的人生了无遗憾。首先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尽快让倪瓒留个崽。
      昭奎、云英两个哥哥都有了妻子甚至婚前都有了通房,但倪瓒是个大洁癖,别说情爱了,就连房间普通女子都不让进,更别说近身了。事关重大,二人也不拖沓,直接将想法秉明了祖父;祖父和祖母虽然觉得泰宇还小,但是情况特殊,可以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于是全家开始大动作给倪瓒四处相看。倪家出手阔绰,承诺亲事若成,可得黄金百两,如若不成,也有赏赐若干,于是一夜之间无锡城仿佛所有媒婆都出动了。结果媒婆们送过来适龄女子的画像上百个,倪瓒都不甚满意,据说看画像就知道是腌臜人,不愿相看。好不容易有那么几个看着还算顺眼的,兄长们费心安排曲水流觞、观荷节等节目相看一番,结果倪瓒又推脱说这个女的有味儿难闻的很,那个女的也有股子怪味儿让他喘不过气来,气得倪昭奎恨不能当场狠狠揍他一顿。
      不过经验老道的二哥倪云英凭借自己多年勾栏听曲的经验,悟到了一个真相。祖父祖母给媒婆说的条件里面,包含了家世门第、才貌淑德、女工针线,唯独没有美貌和才华。如果按照懒倪的一贯做派,假若这女子清丽脱俗、姣若新月、才华横溢的话,即使相看的门槛降低是清白出身的清倌人或者歌姬倒也不是不行。且让这女孩先给懒倪铺垫铺垫男女情事,他尝到了甜头,后面娶妻的事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想通了这一点,他喊来了倪昭奎:“大哥,我有主意了。”

      青云坊
      “大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歌姬——赵买儿。你看看怎么样?”倪云英指着不远处戏台上揽着琵琶的歌姬道。那歌姬声音轻柔悠扬又不失坚韧,唱词婉转动人,引得下面的看客纷纷驻足流连。
      “有戏”。倪昭奎看着倪云英献宝一般得意的神色,淡淡点头肯定道。
      于是接下来几天,倪瓒被安排先是在街上偶遇赵买儿,惊为天人;而后在青云坊“偶然”听买儿姑娘声如天籁,再见倾心,再而后就是一顶轿子将人送入倪府,水到渠成,鼓掌撒花。
      留宿的赵买儿早就听闻了倪家相看未来孙媳的消息,这一番操作,傻子也能看出几分,若是今夜她能一举搞定倪瓒,后面的日子再小心筹谋,不怕换不来后半生在倪家的富贵日子。只是众人的一番精心策划还是低估了倪瓒的洁癖程度。
      当夜倪瓒沐浴后,见那小女子我见犹怜但又怕她不干净,先叫她好好洗个澡,洗毕上床;倪瓒的洁癖又开始大发作,他从头摸到脚,边摸边闻,始终觉得哪里不干净,要她再洗,洗完回来,倪瓒又摸摸闻闻,好像还是不干净:再去洗一遍。
      洗毕上床,又开始闻。
      再去洗一遍。
      再去洗。
      再洗。
      洗......
      终于,倪瓒叹气:现在不用洗了。
      “怎么了?”
      “天亮了,你走吧。”
      守在门外的两位好哥哥本以为好事将近,结果在窗外看灯燃了一夜,仆人们进进出出换热水,就知道大侄子制造计划宣告失败;二人顶着黑眼圈,不甘心的看天尚蒙蒙亮,赵买儿就黑着脸从倪瓒房间里走出来,晨色那么黑都抵不过赵买儿脸色黑。就这样,原本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成了泡影。从此以后,赵买儿逢人就谈起这个让她洗了一通宵澡的“嫖客”,一谈就笑得直不起腰来。
      而倪瓒谁也没说的是,从他上次晕倒以后就开始频繁的做梦,且梦中情景极为相似;梦里有一片大湖,一个穿着异域红衫女孩,梳着单麻花辫子背对着他站立。每当他想要靠近看清楚,梦就醒了。倪瓒将梦境画成一幅画像,偷偷藏了起来。
      而托两位哥哥的福,赵买儿气得前脚踹门走后,倪瓒不以为意,后脚本想睡个回笼觉,结果梦中一只数丈高的獠牙虎面大妖欺身过来:“倪迂,我等你很久了。”
      梦中乍醒的倪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有妖怪啊!哥哥们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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