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江南雾里

1、第 1 章

　　青灰色的天空，模糊了雨滴落下的痕迹，时而传来的雷鸣，是天空心碎的哀呜。
　　霓虹的微亮泛着暗黄的光圈，将剪影悄然拉长，树叶片片落下，静悄悄地。

　　“阿莱，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呀？”
　　少年歪着头斜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向后座的少女。
　　尾音拖着长长的腔调，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仿佛只是玩笑般的随口一问。
　　搭在桌边的手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点着桌面，杂乱无章。

　　“没有，你也太敏感了。”
　　少女顿了顿正在解题的手。
　　一直未曾舒松的眉头更加紧锁，眸中抑制不住的烦躁似乎是在无法理解他这么问的意义。

　　不耐烦的语气让少年僵硬了一瞬。
　　眼眸里散散点点的光，如同烛火熄灭般，渐渐暗淡。
　　微微低头，垂下眼帘。
　　眸中诸多情绪尽数遮掩。

　　也只这一瞬，再抬头时，少年依旧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刚刚的波动好像一场错觉。

　　仿佛没有听出少女语气里的不对，无所谓般地耸耸肩。
　　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嗯，没有就好。”

　　不能给她带来困扰，也不能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敏感。

　　“轰隆轰隆……”
　　“叮铃叮铃……”

　　雷声伴随着铃声响起，江莱有些无力地伸手关掉闹钟。

　　好久好久没有梦见他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心绪还没有从梦中的悲伤缓过来，有些发愣地盯着床帘顶。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能对他再多一点耐心。

　　空洞无神的瞳孔里敷上朦胧的泪意，渐渐地，越聚越多。
　　当重力作用大于摩擦力时，便一滴一滴的滑落，在枕上晕染开一圈一圈的水印。

　　明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但当过往的帧帧画面通过梦境重新忆起，一切又仿若是在昨日。

　　原本以为淡忘的过去，真的只是以为。

　　记忆早已将曾经的一幕幕铭刻，清晰到连细节都未曾模糊。

　　床帘遮住光亮，内里一片昏暗。

　　极度的不适和剧烈的痛苦让少女蜷缩起身体。

　　头深深地埋进被子中，脑海传来的窒息感淡化了心脏的抽痛。

　　枕头暗了大片，脸颊浸在一片潮湿之中。

　　除了记忆与传言，与他有关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哪怕只是任何一点点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有时，她发现除了语言，她甚至都无法证明他曾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

　　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少女压抑的呜咽声。
　　淡淡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止住。

　　风吹过，沙沙作响，晚上的京大依旧有着不少学生抱着书步履匆匆，踩过水塘的声音联奏出了梦想与未来的曲调。

　　江莱撑着伞，有些疲惫地朝着礼堂走去。
　　这是几天前就要求必须参加的讲座。

　　等她到达地点的时候，就看到已经占好位置的三个舍友。

　　“莱莱，你来啦？”
　　陈诗意有些激动地拿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一闪而过。

　　旁边的温歆，神情很快地划过一丝紧张。

　　江莱笑着朝她点头，然后指了指座位：“嗯，谢谢你们。”
　　“客气啦。”

　　陈诗意手机刚举起一半想展示的时候，后面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打断了她。
　　“江莱？！真巧啊，我就坐你后面。”
　　男孩指了指自己的位置，笑得阳光干净。
　　眼眸里的欢喜带着独属于年少人的炙热与纯粹。
　　“好巧，凌辰。”

　　少女晃神片刻。
　　但很快便收回思绪，嘴角扬起疏离的弧度。
　　打完招呼，便转回头，看向了陈诗意。

　　凌辰本想借此机会再和江莱多说几句话，见此，只能有些可惜地放弃这个想法。

　　“诗意，你刚刚是有什么想说的嘛？”
　　陈诗意疯狂地点头：“是的是的。”
　　眼里冒着星光，将手机举起，朝着江莱的方向竖起，兴奋的声音压抑不住。
　　“莱莱，莱莱！你快看这个照片的人！”
　　“妈呀，真帅啊！”
　　“有些帖子竟然敢说男神是舔狗，这明明是纯爱！”

　　一旁的温歆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阻拦，但很快又压下了动作。
　　她不能替她做决定。

　　照片上的男生，一头棕发，阳光从身后照来，晕染开淡淡的光晕。
　　在地砖上，留下阴影。
　　精致深邃的五官，模糊中带着立体。

　　少年双臂搭在教学楼走廊的栏杆上，懒洋洋地倚靠着，校服有些随意地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漫不经心地听着旁边人谈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懒散，不羁。
　　眉眼间扬起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微微地偏着头，视线定定地落在不远处。
　　顺着看去，少女抱着作业本站在老师的旁边，只留下亭亭而立的背影。
　　尽管极力掩饰，少年眼底深处掩藏的温柔，还是让人窥见了些许。

　　熟悉的脸庞，猝不及防地落入眸中，少女大脑空白了一瞬。
　　愣愣地看着。

　　其实，她和陈诗意的位置中间还隔着一个人。
　　其实，照片的角度是偷拍的,非常不清楚。
　　其实，画质也非常模糊。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近视之后，视力还是这么好。

　　“莱莱？莱莱？你怎么了？”

　　充斥着担忧意味的声音响起，陈诗意抬起另一只手，在少女的面前挥了挥。

　　江莱神情有些恍惚地抬头，对上周围三双关心的眼神。
　　嘴角牵强地扯出一抹笑意：“我没事。”
　　“他不是舔狗，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陈诗意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广播响起主持人有些激动的颤音，打断了她们之间的交流。

　　“同学们安静一下，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欢迎谢氏集团现任总裁谢璟言先生……”

　　男人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台下某处。

　　与他对视上的瞬间，江莱有那么一秒钟的恍惚。
　　明明相差很大的长相，一个张扬一个内敛。
　　但是他给了她一种很像他，神似他的感觉。

　　在回宿舍的路上，雨下的趋势愈来愈大。
　　温歆一手撑着伞，一手挽着江莱的手臂，紧紧贴近：“莱莱，咱俩靠近点，这样就可以少一点被淋到了。”
　　“好。”
　　“莱莱，谢谢你的伞，不然我和小鱼儿就要淋雨啦。”
　　身后传来陈诗意的声音，江莱偏头，加大了点音量：“客气啦。”
　　“陈诗意！不准叫我小鱼儿！”
　　很快，雨声中传来虞悦对这种称呼进行的抗议。
　　小鱼儿，这个称呼，一点都不符合她！

　　不远处，黑色雨伞之下，并肩站着两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身影萧瑟挺拔。
　　匿在人海之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四周形成的外人难以融入的氛围，带着浓浓地悲伤。

　　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昏暗的环境，模糊了视线所能抵达的最远距离，却拉近了心与心之间的联系。

　　一闪而过的人影，让江莱愣了一瞬，下一秒，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选择。

　　当离开雨伞所能遮挡保护的范围时，豆大的雨一滴滴砸在身上，带来轻微的疼。
　　霖霆让少女睁开双眸变得有些困难，却没能影响越来越急的脚步。

　　白色的帆布鞋踩过水塘，溅出层层不一样高的水花，染脏了衣裙和鞋子。

　　撑着伞的温歆急急喊道：“莱莱！莱莱！下雨呢！小心！”
　　后面的陈诗意和虞悦看到，立马停下拌嘴，几步走了过去。

　　雨珠滴滴落下，很快浸湿了衣裙。
　　有些偏蜂蜜金棕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加重了颜色，粘在脸颊两旁。

　　透明的水珠，顺着面容的轮廓，一滴滴滑落。
　　是泪珠还是雨水，倒也没人能分得清楚。

　　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刚刚的两道人影早已没了踪迹。
　　少女机械般地缓缓蹲下身体，像是感受不到下雨一般，无助地抱紧双膝，埋着头。

　　温歆走到她的身旁，一手撑着伞，一手轻轻地抱住她，轻拍着。

　　“歆歆，是他们，刚刚真的是他们！我确定！”
　　可是为什么没有他呢？
　　“他们……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他是不是也不愿意？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他们了，两年？三年？

　　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女，温馨发不出一个音节，紧了紧抱着她的力道。
　　默默陪伴着。

　　她知道少女不会认错人，可是那又能如何。
　　真正想躲着你的人，是见不到的。

　　虞悦和陈诗意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和温歆与江莱初中就认识不一样，她们是大学才认识，所以有很多事情不清楚。
　　这时候能做的，也许就是安静与陪伴。

　　没人注意的角落，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缓缓朝着校门的方向行驶，越来越远。
　　车内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的声音。

　　片刻后，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眸光清冷，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后方失魂落魄的少女身上，闪过一丝极轻的波动。
　　语气淡淡地开口道：“你刚刚应该小心一点的。”
　　“我们现在不适合再去见她，就不应该再让她看见。”

　　坐在一旁，穿着西装的男人眉头紧锁，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语气中带着悔意，和一丝不知所措。
　　“刚刚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她会看见。”

　　更没有想到……她还能认出他们。

　　原来，时间不能冲淡一切。

　　若是他晓得了……是会担忧，还是会开心？

　　回到宿舍，江莱刚洗完澡出来。
　　就看到温歆冲泡好的姜茶，陈诗意帮忙充好的热水袋，还有虞悦给她椅子铺好的毛毯。

　　“还记得刚刚诗意给我们看的那张照片吗？”
　　江莱捧着茶杯，瞳孔有些涣散。

　　陈诗意一瞬间好像猜到了。
　　下一秒，轻柔的女声证实了她的猜想。

　　少女压下心中的苦涩，微微弯起唇角，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
　　“他叫谢锐，是我和歆歆的高一同学，后来分科去了不同的班级，渐渐地，就没了联系。”
　　在最美好的年纪碰到最喜欢的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她不想再闭口不谈。

　　“他不是舔狗，从来都不是的。他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男孩子，很温柔，很细腻，很有耐心，很优秀，尊重人也乐于助人，是肆意张扬，闪闪发光，站在人群里能被人一眼看到的少年。”
　　他不可以这样被人误解，他明明很好很好。

　　“我喜欢他，非常喜欢他，最喜欢他。”
　　谢锐，是你告诉我爱要学会说出口，是你教会我，心里想什么，是可以直接说出来的。

　　“我很想能和他有一个结果，所以，我拼命用努力和成绩选择了一条自己想走的，选了一条会有他的路，高中三年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境遇，我都逼着自己去努力，因为只有努力了一切都才有可能，不管是我的梦想，还是他，都是。”
　　谢锐，我有好好听你的话，坚持梦想。

　　可是好可惜，她再也没见过他。

　　但是她希望他能过得很好，他那样的人就该光芒万丈，受人瞩目。
　　少女温柔地笑着，轻声诉说爱意，眼里透着缱绻和缠绵，也带着淡淡的悲伤。
　　纯粹的笑意，让人能感受到，这是少女最赤诚的爱意，怀着柔情与真心。
　　不在意结局，不计较得失。

　　原来，将喜欢说出口，也没有那么困难。

　　“诗意。”江莱顿了顿，“你…方便把那张照片发给我吗？”
　　“当然。”

　　女孩点开照片，望着上面的少年，有些失神，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和他有关的东西。
　　有他，也有她。

　　静静地看着照片，指尖轻抚着屏幕，记忆也顺着此刻往前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