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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冰封的花期 ...

  •   高三的深秋,寒风渐起。窗外的梧桐叶纷纷扬扬落下,铺陈一地枯黄。“檐下光”露台上的蓝雪花,在日益凛冽的夜风中依然倔强地挺立着几簇细小的淡紫色花苞,像是凝固在冰点上的誓言。
      生活表面上依然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柳木栖和于千雪的成绩,如同她们那份被深埋于心的隐秘情愫,非但没有因热恋而滑落,反而在彼此无声的扶持与激励下,愈发攀升。晚自习后归来的小屋里,不再是青春的喧嚣,而是更深沉的缄默与更为专注的伏案。她们之间交流的话语越来越少,目光却在每一次交汇中盛满千言万语。指尖偶尔划过书页边沿的轻触,黑暗中摸索到对方手背的温存,都成了压抑空气中唯一的暖流。那张写着两人名字的第一志愿大学录取承诺书,被于千雪用相框仔细装好,藏在书桌最深的抽屉角落,像一颗深埋地下的希望火种。
      然而,命运的风暴总在最明媚的天空下骤然降临。
      一个寻常周一的清晨。冰冷的秋雨敲打着教室的玻璃窗,发出单调的声响。第一节语文课刚过半,一道尖锐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了课堂的宁静。全班的目光聚焦在讲台旁——班主任陈老师皱着眉拿起震动不停的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异常凝重复杂。他示意同学们自习,拿着手机快步走出教室。
      沉闷的空气中,不安像蛛网般悄然蔓延。柳木栖感觉自己的眼皮莫名地跳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于千雪。于千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没过多久,教室门被猛地推开。不是陈老师,而是教导处刘敬堂主任!那张总是带着沉稳疏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少见的阴霾。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柳木栖和于千雪的课桌前,声音低沉而强硬,每个字都如同冰雹砸落:
      “柳木栖,于千雪。立刻跟我去行政楼!你们父母到了!”说完,不再给任何反应时间,转身就走。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父母?!
      于千雪的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椅子因她陡然站起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下意识地抓住柳木栖的胳膊,指尖冰凉刺骨,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柳木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一股寒流顺着脊椎爬遍全身!她反手用力握住于千雪冰冷的手,那力道带着决绝的支撑,尽管她自己的手掌同样冰冷僵硬。
      穿过走廊,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行政楼那扇厚重的门像一张巨大的、即将吞噬一切的嘴。门内,气氛凝固成冰。
      校长室的实木办公桌后,校长正襟危坐,面色沉郁。一旁的长沙发上,两对中年男女分别坐着。
      左侧,是柳木栖的父母。父亲柳明轩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下是常年奔波留下的疲惫与些许陌生的歉意。母亲林薇一身简约得体的套装,保养得当的脸上写满担忧和惊愕,看到柳木栖进来,眼神瞬间被复杂的情绪淹没。
      右侧沙发,是于千雪的父母。父亲于建国,一个脸色黧黑、身材精壮的男人,此刻额角青筋暴起,脸色因极致的愤怒憋成了猪肝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母亲李梅则脸色惨白,眼神躲闪,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揉皱的手帕。
      真正让柳木栖和于千雪如遭雷击的,是正对她们的一张被打印出来的、清晰无比的照片——被投影在一面临时拉起的白色幕布上!
      照片拍摄于一周前一个温暖的午后。学校后墙外那处僻静的、废弃的老式花房角落。阳光透过破损的玻璃顶棚倾泻而下,光柱中尘埃浮动。画面中心,柳木栖背靠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钢架,微微仰着头,双眼紧闭。于千雪踮着脚尖,双手轻柔地捧着柳木栖的脸颊,闭着眼,嘴唇正温柔而深情地印在柳木栖的唇角!两人的侧影沐浴在金色的光斑里,那份溢于言表的缱绻与深爱,被镜头精准无误、甚至带着一种唯美恶意地捕捉下来!照片的一角边缘,一抹深蓝色袖口被虚化模糊,仿佛拍摄者正极力隐藏着自己。
      轰——!
      世界在眼前彻底崩塌!柳木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全身血液瞬间逆流回心脏!巨大的恐惧和耻辱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灭顶!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牙关紧咬发出的咯咯声!脸色惨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唯有眼睛因巨大的震惊和羞愤瞬间充血变红!
      于千雪的反应更为激烈!她像是被无形的铁锤狠狠砸中后背,“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叫骤然冲出喉咙!整个人如同风中枯叶向后踉跄了一大步,若不是柳木栖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几乎要瘫软在地!她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由白转青,琥珀色的眼瞳里是彻底的、世界毁灭般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怎么会?!
      “爸!妈!”柳木栖的声音破碎而嘶哑,想开口解释,却被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死死扼住喉咙。她看向父母,林薇眼中的震惊和痛心让她心如刀绞。
      “柳木栖!”柳明轩猛地站起,声音严厉,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柳明轩话音未落之时——
      “我打死你个丢人现眼的孽畜!!!”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伴随着一道疾风般的黑影!
      于建国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他双目赤红,眼白里布满狰狞的血丝,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顺手抄起墙角立着的学校给优秀教师做奖品用的、沉重厚实的实木宣传画框(边框足有三指宽)!二话不说,朝着于千雪的头脸就猛地抡了过去!
      那动作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厚重的实木边框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撕裂空气!
      眼看那厚框就要砸到于千雪头脸的刹那——
      “不——!!!”
      柳木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大脑的反应!在那零点一秒的时间内,她没有任何犹豫!完全是凭借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源于骨髓深处最本能的保护欲——她狠狠地将呆若木鸡、已经被彻底吓傻的于千雪猛地向后推开!同时自己的身体以完全放弃防御的姿态、义无反顾地向前一步!
      用自己左侧身体的肩膀和手臂,去迎接那足以致命的猛烈一击!
      “砰——!!!”
      一声令人头皮发炸的沉闷巨响!
      那足有半尺宽的厚实实木边框,带着于建国疯狂的力量,结结实实地、狠狠地砸在了柳木栖左肩和上臂靠近脖颈的位置!
      如同被重锤击打!
      骨头碎裂的脆响混杂着□□遭受重击的闷响清晰刺耳!柳木栖甚至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某根骨头扭曲错位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狠狠掼飞出去!
      “啊——!”柳木栖的惨叫声压抑而扭曲!身体失控地撞翻了旁边的两把椅子,最后“咚”地一声狠狠砸在冰冷的墙角!
      剧痛!毁灭性的剧痛瞬间从左肩席卷全身!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意识!她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喉咙一甜,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了上来!她甚至感觉到半边身体瞬间麻木!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冷汗像打开了闸门般瞬间湿透了衣服!
      “木栖——!!!”于千雪在被推开、重重撞到墙上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柳木栖撞飞、瘫软在墙角的身影!那刺耳的骨头响声像利刃割裂了她的神经!她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喊!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她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护住柳木栖,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惊恐、心痛和愤怒!声音破碎不堪:
      “爸!!!你疯了吗?!她是我喜欢的人啊!!!”这几乎是绝望的怒吼!
      “喜欢?!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打死你!!”于建国看到柳木栖被击倒后惨状,短暂的一怔后,狂怒更炽!他手中的画框再次高高举起,这次的目标直指跌倒在地的于千雪!
      “老于!住手!!”校长和几位老师已经冲了上来,拼命阻拦于建国。
      校长室内瞬间一片混乱!
      趁着混乱的当口。
      柳木栖强忍着骨头仿佛碎裂、痛到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艰难地抬起头,额发被冷汗浸湿粘在脸上,嘴角蜿蜒着一丝血迹。她的右手臂还能勉强用力,眼神死死地锁住瘫坐在地上、同样惊魂未定、眼中含泪看着她的于千雪!
      没有任何言语!只有眼神里燃烧的决绝!
      跑!快跑!!
      那眼神清晰地传递着命令!
      于千雪读懂了!在巨大的悲痛和求生本能的驱动下,她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墙角同样被撞得发懵的母亲李梅!一把将她死命从沙发上拽起来!“妈!走!走啊!”她几乎是嘶吼着,拽着母亲踉踉跄跄,趁乱冲出了校长室的门口!
      “你给我回来!!”于建国在后面愤怒地咆哮!想要挣脱众人的阻拦追出去!
      “拦住他!”校长厉声命令。
      场面一片狼藉。柳木栖倒在墙角,左肩剧痛让她几乎昏厥,右手死死捂住伤处,冷汗如雨,身体不住地颤抖。血丝沿着嘴角流下。柳明轩和林薇已冲到她身边,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栖栖!我的孩子!快叫救护车!!”
      柳木栖的左肩锁骨骨裂,幸而未伤及神经要害,但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羞辱感让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父母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自责和困惑充斥在病房狭小的空间。面对父母的追问和巨大的心理压力,柳木栖选择了沉默和隐瞒。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栖栖,跟妈妈说句实话,”林薇握着柳木栖未受伤的右手,红着眼圈,“你……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子吗?”
      柳木栖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她看着母亲,那双沉静的墨色眼眸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空洞。静默了几秒,她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是如磐石般不动的决绝:
      “是。妈,我喜欢她。很喜欢。”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窒息般的死寂。
      林薇的泪水瞬间滑落,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握着女儿的手。柳明轩在一旁沉重地叹息。许久,他开口,声音疲惫却透着一丝理解:“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栖栖,别怪我们工作忙……我们只希望你好。如果你认定了……”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艰难地说,“……等养好伤,高考……考出去,你和她一起走吧。天高任鸟飞。” 这几乎等于默许,却带着巨大的无奈和悲伤。
      柳木栖微微偏过头,泪水无声地浸润了枕巾。窗外秋雨依旧,将世界洗成冰冷的灰色。
      在于千雪家那间如同华丽囚笼的复式公寓里,一场同样酷烈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关闭的巨响,如同丧钟敲响。于千雪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于建国揪着头发狠狠掼在冰冷的、打磨光亮的地砖上!
      “跪下!你这个伤风败俗的畜生!”于建国的怒吼震得吊灯都在摇晃。
      随之而来的,是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毒打!
      皮带!衣架!甚至拖把杆!带着于建国压抑多年的暴戾和此刻被巨大“丑闻”点燃的狂怒,如同雨点般狠狠抽打在蜷缩在地上的、瘦弱的身体上!
      噼啪!砰!沉重的□□被击打的声音!混合着李梅无力的哭喊和劝阻!
      “啊——!爸——!别打了!求你了!”于千雪凄厉的惨叫声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回荡,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一道狰狞的血痕在裸露的肌肤上绽开!脸颊迅速肿胀淤青,手臂、后背、大腿瞬间布满乌紫的瘀痕!嘴角破裂流血,头发被揪扯,头皮生疼!她只能本能地蜷缩身体,死死抱住头,承受着这灭顶的狂怒!痛!深入骨髓的痛!却比不上心中那份巨大的绝望和被背叛的寒凉!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让你喜欢!我让你丢人!我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于建国双目赤红,每一记重击都带着摧毁意志的力量!他踢打着,拉扯着,发泄着心中的滔天怒火。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自己培养的、本应光耀门楣的女儿,竟与一个女孩……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他整个信念的颠覆和嘲弄!
      “够了!!建国!够了!!你会打死她的!千雪!千雪!!” 李梅哭着扑上来抱住于建国再次高举的胳膊,被他粗暴地一把甩开!李梅撞在茶几上,茶杯碎了一地。
      混乱中,一张照片从于千雪的口袋里滑落出来,飘到布满灰尘的地板角落。那张照片——是柳木栖和于千雪笑容灿烂的合照。在柳木栖家整洁温馨的房间里拍的。照片上,于千雪歪着头靠着柳木栖的肩膀,柳木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两人眼中都漾着清澈的笑意和毫无保留的欢喜。
      于建国眼角余光扫到了照片!那张在他眼中如同恶魔契约的证据瞬间点燃了他最后的疯狂!
      “还私藏照片!!” 他怒吼一声,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弯腰,双手抓住照片的边缘——用力!狠狠地、极其残忍地撕开了!
      照片发出刺耳的“嗤啦”声!脆弱的相纸在巨大的力道下如同枯叶般被一分为二!
      “不——!!!” 于千雪的惨叫声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那是唯一仅存的真实记忆!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比身体的痛苦强烈千百倍!
      在毒打中都极力护住身体的她,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猛地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父亲!不是反抗!而是想抢救那张被撕裂的照片!
      她如同护崽的母兽,尖叫着用手去抓那些碎片!
      “还给我!!”
      于建国被她的举动彻底激怒!他抬起穿着厚重皮鞋的脚,对着扑倒在地、一心只在那几张破碎照片上的于千雪,狠狠踹了下去!
      一脚踹在肋骨上!
      “呃……”于千雪痛苦地蜷缩起来,差点背过气去!
      而于建国趁机已经将手中那两张残破的照片再次重叠,用尽蛮力!狠狠撕扯!一次!两次!三次!照片很快被撕成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在地板冰冷的瓷砖上,混在于千雪身上的血污和破碎的泪水中!
      于千雪看着那些纷扬坠落的碎片,如同看着自己崩塌的世界。身体的剧痛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灵魂被寸寸凌迟的钝痛。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地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刺骨的地砖。血和泪混在一起,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洼暗红的绝望。她不挣扎了,不哭喊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绝望到极致的悲鸣。
      停课。禁闭。
      柳木栖在医院休养后被父母小心翼翼地接回家中看护,手机被暂时收走。世界被无形的墙切割。
      于千雪被关在自己卧室,门口加装了外面才能上锁的门栓。窗户加了防盗护栏。一日三餐由李梅沉默地端进去,如同喂养一头危险的、不知羞耻的困兽。
      柳木栖忍着肩伤和内心的焦灼,躺在床上时,只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尝试用电脑上网,却发现关于她和于千雪的“事件”已经如同病毒般蔓延在网络空间!那张亲吻的照片被清晰地标注了学校、班级!附带着恶毒到极点的评论!“心理变态”、“不男不女”、“学校的耻辱”……字字诛心!甚至有好事者人肉出她们的家庭背景和一些日常模糊照片!
      原来恶意可以这样铺天盖地!
      她花费巨大的代价(动用自己偷偷积攒的压岁钱和联系了校外的朋友),辗转通过黑市的渠道,终于追查到照片的最初发布源——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微博小号。顺藤摸瓜,她看清了屏幕那头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带着得意狞笑的脸——林思媛。
      那个曾经带着温和笑容、递给她那张在操场上照片的林思媛!那个在刘敬堂面前说着“模范室友”的林思媛!
      只是因为柳木栖曾拒绝过她不知何时表达过的隐晦好感!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得到的……就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毁掉她拥有的一切美好!毁掉于千雪!
      巨大的恨意在胸腔里燃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紫红的印痕。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刻骨地认识到人性深处那种纯粹的、令人胆寒的恶毒!远比身体的伤痛更痛千万倍!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报复的反应。更大的风暴已经袭来——她被正式停课处分!返校时间待定!而于千雪……音讯全无。
      在于家那座冰冷的囚笼里。
      李梅坐在社区棋牌室的角落,耳边充斥的全是麻将碰撞的哗啦声和邻居大妈们尖锐的谈笑。她本来只想逃避家里的压抑气氛。
      “……老张家的姑娘可真是可惜了,被那‘不正经’的女孩带坏了……”
      “……是啊是啊,听说照片都传到网上了,现在的孩子真是……”
      “……你们说的于家的闺女?唉,那孩子以前看着挺乖的啊……”
      “……乖有什么用?心不正!搞这种恶心事!要我说,就是病!得治!”
      “……治?怎么治?送走算了!”
      “哎,你们不知道吧?我侄子媳妇儿家的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以前也有这‘毛病’,后来送去一个叫什么……对!净墨书院的地方!诶呦喂,进去一年半载,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规矩多了!那地方听说可有办法了……”
      “……净墨书院?在哪啊?贵不贵?”
      “……肯定贵啊!这种地方能便宜吗?不过想想也值啊!就当花钱给孩子‘治病’,给孩子个‘光明未来’了!总比毁了强吧?是吧李梅?你们家千雪……唉,你也得早做打算啊……”
      那一声声如同冰冷的锤子,敲打在李梅的心上。她捏着麻将的手在桌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看着桌上那几张牌,忽然都觉得像是女儿那饱含控诉的眼神和丈夫于建国暴怒狰狞的脸在她眼前交织晃动!恐惧!羞耻!对未来的绝望!像无数蚂蚁在啃噬她的心脏。她猛地推开眼前的麻将牌,抓起放在旁边的手提包,苍白着脸,也不和牌友打招呼,急匆匆地离开了喧嚣的棋牌室。那个模糊的字眼在她脑海里不断放大——“净墨书院”。
      “放我出去!妈!我求你了!开门!”于千雪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希望,疯狂地拍打着那扇加装了锁的厚重房门。门外寂静无声。她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神涣散,最后无力地滑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锁链滑动的声音。门开了。进来的不是母亲,是于建国。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深色便服、神情严肃冷漠、如同大理石雕像般的陌生男人。于千雪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恐惧的本能让她立刻跳起来后退!
      于建国看着女儿那张写满惊惧和绝望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为你好”的决绝。
      “千雪,”他声音低沉,“爸带你……去个地方。好好把你这‘病’治好。”
      “病?!我有什么病?!!” 于千雪崩溃地尖叫起来!“我和木栖在一起!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们成绩很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不知悔改!”于建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她的质问彻底浇灭。他厌恶地看着她,猛地挥手:“带走!”
      那两个男人如同冰冷的机器,面无表情地迅速上前,一左一右,铁钳般的大手瞬间就扣住了于千雪的手臂!那力道之大,捏得她骨头剧痛!
      “不!我不去!放开我!爸!!!妈——!!救救我!!!” 于千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知道自己要去的是哪里了!净墨书院!那个只听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那不是学校,是监狱!是地狱!
      李梅躲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听着女儿那撕心裂肺、一声声如同泣血的“妈妈!救救我!!”,指甲掐进了掌心,却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泪流成河。她眼睁睁地看着如同小鸡仔般被强行拖拽出门的女儿,只留下地板上几道混乱的划痕,像心口无法愈合的伤痕。
      柳木栖的肩伤在缓慢恢复,内心的煎熬却与日俱增。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买通小区一个同情她的老保安),她终于得知于千雪“被送走了”。地点指向模糊的南方城市。
      她瞒着所有人,偷偷买了连夜南下的火车票。兜里揣着那张她偷偷打印出来的、唯一的线索地址——一个模糊的老城区社区名,据说净墨书院的某个分支点就藏在其中。
      在那个偏僻脏乱的老城区里,如同迷宫般的小巷深处,柳木栖辗转打探了整整三天三夜。焦虑、疲惫、肩伤复发的疼痛折磨着她。她拿着于千雪的照片(从班级合影里剪下的)低声询问每一个可能的路人,像大海捞针。大多数人不耐烦地摇头走开。偶尔有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这个形单影只、眼神执着却憔悴的年轻女孩。
      “没有,没见过……”
      “快走吧,小姑娘,这里不安全……”
      最后一天黄昏,在一个苍蝇嗡嗡的小面馆外,一个坐在门口纳凉、叼着劣质卷烟、眼神浑浊的老头,在柳木栖递过去十块钱后,终于压低声音,指了指巷子尽头那片挂着灰色厚布帘子的、破败的三层旧楼院子。
      “那里……别惹事……”老头吐出一口烟,眼神里带着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里面的人凶得很。”
      柳木栖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不上危险,立刻冲向那幢死气沉沉的院子!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希望,是更深的绝望。
      那院子铁门紧锁,高墙耸立。门口没有任何标识。任凭她如何用力拍打那冰冷的铁门,都只有空洞的回响。她嘶哑着嗓子呼唤于千雪的名字,声音被呼啸的寒风吹散。里面只有狗吠声隐隐传出。
      “走走走!别在这儿找晦气!”终于,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从侧门探出头,粗暴地驱赶她,“这儿没你说的这个人!再不走我叫人赶你了!”凶神恶煞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堵死了她所有的希望。
      柳木栖站在冰冷的铁门前,绝望像冰冷的雨水将她浇透。她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麻木。夕阳最后的血色余晖映照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孤绝的影子。她终于明白,那扇门后,是她目前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世界。她缓缓蹲下身,额头抵在冰冷刺骨、沾满铁锈和灰尘的门锁上,泪水终于决堤,在夕阳中无声地淌下冰冷的脸颊,混入门前冰冷的尘土里。无边的无力感和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一条冰冷入骨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吞噬着最后的光。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仿佛丢了魂一般。但生活还得继续,高考是另一道必须跨越的山。她忍着伤痛和撕心裂肺的思念,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对于千雪的承诺,将全部精力投入最后的冲刺。最终,她拿到了那所梦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捧着那张沉甸甸的纸,眼泪无声地打湿了鲜红的封面。这本该是两个人共同捧起的喜悦,如今只剩下蚀骨的冰凉。
      大学报到的前一天,她最后一次站在于家那个曾经熟悉的公寓楼下。房间里漆黑一片,信箱里塞满了各种催费单和广告。向邻居打听,只得到一个冷冰冰的消息:“搬走了?早搬了!女儿出事之后他们就匆匆卖了房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电话也换了。”
      最后一缕微光,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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