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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故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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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呵!这煞气真厉害啊,净教人耍流氓简直杀人不见血。叶自闲往院里去时就在想,他师父若在世,撞见刚才一幕会怎么想?申柏宗知道了会怎么骂?
转念又想,那张脸确实稀罕,这么多年没见过比这更耐看的。挨亲那么多回,亲回去一次也罪不至死吧?何况...
他喉咙有一阵细微的抽搐,松了松领口,用力清清嗓子摇摇头,反倒摇出辰一清的声音——登徒子。
一脚踢起掉在地上的窗撑,呼啦啦飞过院子,正正砸上被仙锁拴在石灯上的鹁鸽。
叶自闲昂着下巴,指节捏得咔哒响。
鹁鸽还是那副有百万黄金外债收不回来的欠揍眼神,默默将他盯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吧嗒一声响指砸破深夜寂静,鹁鸽两眼一翻,巨大的身影腾空而起,石灯昏黄的灯苗凌乱着,六翅扇动的气流搅得衣袍猎猎作响。
墨色飞羽翻滚着飘过指尖,蓝紫光芒聚起又散做数道咒文,于半空交织绘制出及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的法阵。
魂鴟血红的眼瞳在夜空中像极了两团烈焰,琉璃光泽反射出急速靠近、不断变大的法阵,还有那后边面带微笑的人。因仙锁加身无法闪避,魂鴟六翅频繁扇动,满地尘土飞扬,仙锁与石灯撞击出的灵光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好不热闹。
叶自闲指尖再是一闪,一道金光只见光尾如长箭破风,穿过仍在旋转着前进的法阵,直刺魂鴟面门!
魂鴟逃不掉,或者说叶自闲不让他逃,若非仙锁加了咒,就凭一座石灯哪里能困住这溟禽?
魂鴟大张着喙,发出急促低沉的吼叫,眼看金光就要刺穿它的脑袋,忽然嗡的一声闷响,金光之首黑气迸发,看不见的力量阻止了他的攻击,也挡住了突进的法阵,格挡与抵压两相角力,滋滋声划破空气直刺耳膜。
忽然,魂鴟抬起头来,嘴里发出一阵年迈却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原来是老朋友!”
叶自闲嘴角一勾,脚下却空了。
他在急速下坠,目之所及皆为血红,刺得人双眼酸胀,眉心疼痛。
眼看整个人就要砸在地上,叶自闲依旧悠闲地双手抱胸,稳稳定在离地两寸处,气流如狂暴的瀑布在瞬间冲刷着他,他也不在意,轻盈落地,放下手,说:“听说你被一个不足千岁的小姑娘收拾了?”
不远处那魁梧背影双肩一抖,披风如烈火般翻腾,他缓缓转过身来。
端正四方的脸膛上双目阴沉,鼻翼略显宽厚,薄唇如刀,两侧颌角铁青混着点灰白的胡茬,面上隐怒犹存,但还是响亮地一笑,道:“彼此彼此,你也不复从前。贺元君爱徒吃了你多少灵气?”
叶自闲柔声道:“小孩子嘛,灵气我多得是。你这没茶没座的,怎么聊天?”
此地莫说茶座,除他二人和一束红光,唯地面铺着薄薄一层黑雾。这是什么地方不重要,就这布置来看,文历做足了开打的准备。
文历一撩披风,目不斜视,往暗处曲曲手指,一举一动颇有大将风范,很是威风。
‘哪像那没正形的家伙...’叶自闲在心里嘀咕,却见眼前黑雾升腾,一张宽大的茶桌现出形来,耳听簌簌响动,暗处涌出几道不那么清晰的鬼影,捧着水缸炭炉,茶具茶海鱼贯来了。
鬼影个个埋着头匆匆退下,叶自闲也坐下了。
文历说:“多少年了?三千还是四千?那茶树还在吗?”
叶自闲笑道:“不告诉你,省得你下毒。”
“嘿!那就是还在了。”文历浓眉一挑,手上瞎忙活:“当年我王把你从华云峰带出来,还是我接应的。什么毒不毒的,真干了我王能放过我?”
这话一出口,两人却都沉重地闭上了嘴。
桌上乒乒乓乓好一阵,叶自闲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揪成一团恨不得自己上手。
“弄不来这精细玩意儿,”文历索性抓起一把茶叶,又将水一股脑灌进粗陶壶晃了晃,铛铛拿出俩杯子,茶水哗啦啦冲进陶杯,溅得满桌都是,不像泡茶,像寻仇,用溅出来的茶水烫死仇人那种。
“也就你,换个人我泡茶?有水不错喽!”文历用布满细伤的手指把杯子推过去:“将就将就。”
叶自闲心道这也不难学啊,那谁现在不泡得挺好的?
抽了抽鼻子,默默说要不你还是给我清水吧,换来文历一声“啧”,他便勉强地端起了杯子。
什么茶?品不出来。
那里边没有茶味,倒像一碗刚洗过十个苦胆,不小心捏破八个凑活端上来的水。
文历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头,又倒了两杯清水才算忙完。
“你扮作辰一清毁我奴牲树,”他擦擦手说:“搞得我还以为那小子虚弱成这样,可以一举拿下呢。”
“跟他打呀,”叶自闲眼角带笑:“我记得你挺能打。”
“打着呢。”文历沾沾自喜。
叶自闲不太意外:“时行说你坦荡,没想到也有玩儿阴的时候。”
“没办法,手头人本来就不够用。小子带兵有一套,没必要硬碰。再说,”文历两手一摊:“斗法怎么能说是玩儿阴的呢?他要看不出来,只能是学艺不精。”
“为什么要杀他?”叶自闲问。
文历没说话,仰头闷了陶杯里的清水,提起水壶,细细的水流注得哗啦啦响。
咕噜噜的水声闷在脑子里,强大的冲击力搅得人头昏脑涨分不清方向,目之所及不是碧绿细密的气泡就是团团水草。
辰一清是突然被丢到这里的,脚下踩不到底,手上抓不住东西,猝然间手忙脚乱呛了几口水,总算顺利掐诀把自己抛上了岸,重重地跌在一堆乱石上,险些砸晕过去。
捶胸咳出好几口水,气才顺过来。
岸边乱石密集,圆不隆冬又黑又绿,像某种动物群聚产下的卵,沿着河紧凑的摆放,遥遥伸向远方。
这会儿分不清时辰,四处都是浓郁的白,说是雾,没见过这么浓的;说是云,没有飘在地上的。
又不是上仙界,也不是偏爱满地打滚的穆彤。
身后的河水轰隆隆响着,这声音令辰一清想起不久前初入魆市,路过贺江索桥时,与叶自闲夜听江涛,他故意凑上前去,叶自闲直白地躲开了。
他抹了把脸,翻身坐起,大口呼吸着,开始回忆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明躺在床上与叶自闲聊天,然后突然被丢进了水里。
叶自闲?他没事丢我做什么?没理由啊,要丢也不能把我丢水里...
心里那么有我,就不怕回不去?
要么就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忘记或者...
“少惟公子。”
咔咔嗒。咔咔嗒。
就在闪电般的一瞬间,辰一清浑身寒毛齐齐竖起,背脊窜起一道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未知之处,诡异浓雾,都不曾令他感到害怕。
少惟...
是他的俗名。
没有字没有乳名,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名,辰少惟。
而那声音...
咔咔嗒。咔咔咔嗒。
是发黑的指甲拨弄犀梳的动静...
“少惟公子。”同样的声音在不同的方向响起。
辰一清咬牙弹跳起来,迅速咬破手指往乱石上画符,只一笔就顿住了。
没有流血。
“少惟公子...”
咔咔嗒咔咔嗒咔咔嗒。
“少惟公子...”
咔咔嗒。
说话的人四处都有,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他终于明白,元神被吸进了某个法阵。
四周依旧白雾茫茫,根本辨不出方向。
他掐起指诀抛出一例光球,灵光铺洒,悄无声息被白雾吞没。
“少惟公子...”耳朵感受到说话人呼出冰冷的气息。
辰一清忙一偏头,一道黑气贴着面颊擦过,他闻到某种特殊怨气的味道。
“少惟...”
金光将那白影刺穿,黑色利器铛啷一声掉在地上,来不及看,倏地消失。
越来越多的白影搅动着浓雾向他靠近,辰一清即刻起法召出大狗,耳铛随着虎啸金光闪动,石块震颤,长河奔腾不及虎啸震耳,雾气堪堪向后退出半步。
辰一清听见刺啦的破风声响,一声糟糕来不及出口,飞身扑向大狗,抱着硕大的虎首伏低。
手背传来刺痛,渗出一点点澄金的灵气。
如果刚才稍慢半拍,大狗已经没有了。
他收起大狗,白雾再度一拥而上,利器摩擦的声响混着咔咔嗒尖利的节奏搅弄气流,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辰一清掐诀布阵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那些黑色长钉穿透白雾的瞬间,一道金色护盾拔地而起,四面合围,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中央。
也在这时,他终于看清了那密密麻麻的黑色利器是什么——屠魂钉。
如果说燔莲赤焰是仙界惩罚上仙最残忍的手段,那么屠魂钉就是溟界灭魂最惨无人道的刑罚。
元神脱胎于天魂,一颗屠魂钉或许不会造成太大伤害,但若数以千记,也足以令上仙回天乏力,静待崩裂。
“文历来真的!”辰一清啐出一团残留的水草,掌心灵气聚集,金光之中噗呲一声爆出一团火星,眨眼燎原!
河岸流水青石白雾犹如柳絮过火,闷响之后全无所存。
白日戛然终止,黑潮涌来。
浓郁的木料香气混合生硬的青石砖气息像极了穿越七百多年时光的巨浪,狠狠扑在他身上。
“少惟公子...”
咔咔嗒。
“来,嬷姆替你栉发。”
她在笑,他已经开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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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界的水并不好喝,没有腥味,也没有水味。
“你认识江断云吗?”叶自闲问。
“认识。”文历说:“他是个天才,我曾多次争取他到我麾下,可惜他一心修仙便作罢。”
叶自闲端起陶杯,细细抿了一口:“魆市你也有份?”
文历哈哈大笑,深深靠进圈椅,布满细伤的手撑上扶手,好一阵才笑够了,说:“那地方不是跟你有关吗?”
叶自闲无奈地挠挠眉心:“法阵不是我做的。是不是你和江断云...”
“不是。”文历定定地看着他说:“我与江断云有过来往,但不是为魆市,那种小地方我连看都不看。”
“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杀辰一清?只是想把他困在里面?”
文历再次笑着沉默。
叶自闲极有耐心地等着,没想到文历却说:“你确定不去救他吗?”
很明显的试探。
“不去。”叶自闲很简短:“没必要。”
有试探便有机会。
他不再周旋,开门见山道:“你的摄魂阵是江断云做的,这么多魂魄,你要干什么?”
文历那双暗潮汹涌的眼里终于燃起了幽蓝的焰火,他像等这一刻很久,嘴唇都在颤抖。
“做个交易,答应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