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何问酒

23、第二十三章 思路

　　第二十三章思路
　　叶自闲手指一旋，二人换装常服，鬼气散尽，再转眼已回到漠县。
　　“你说要去魆市找的小鬼，正是记录这份档记的文书？”辰一清已然恢复原样，与叶自闲并肩走进堂屋。
　　“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记性不好？”叶自闲径直走向书格，嘟囔道：“为何总要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疾行两三步，抬手指了指茶桌，头也不回：“泡茶，渴死了。”
　　辰一清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
　　他何曾被指使着做这些事？可现下坐在茶桌前，泡起茶来一举一动都像嵌进叶自闲的残影，驾轻就熟，心甘情愿。
　　这感觉竟有些奇妙。
　　茶香氤氲，言归正传。
　　“溟泠地府的文书竟然跑去魆市卖消息，还干了几百年，这不值得惊讶吗？”
　　他对魆市早有耳闻，三界万物皆可于此交易，消息、物什、各妖族幼崽、鬼僮、魂魄甚至凡人梦境，无所不有，无奇不有。
　　于魆市扎堆的，更是鱼龙混杂。
　　什么修仙走火入魔，人不人、仙不仙、鬼不鬼的；什么遭反噬，不妖不魔的；什么...
　　辰一清眼底倏地闪过一道亮光：“鬼爪会不会藏身魆市？”
　　“不可能。”叶自闲自书格底部拉出口大箱子，几乎探进半个身子，正翻找什么。
　　“为何？”
　　他的声音罩在箱子里，闷闷的：“魆市之则，一旦错过闭市时间尚在停留，便永远无法离开。”
　　茶汤入盏，辰一清顿了顿：“够狠的啊...这玩意儿谁弄出来的？”
　　嘭！
　　箱盖闭合，一摞图纸按上桌面。
　　“我不知。”叶自闲看来是真渴了，抬起茶盏哧溜喝了个干净。
　　英武不乏隽秀的眉，皱出好看的线条：“水温高，闷太久...”说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道：“上仙界也不知魆市底细？”
　　“还真不知道。”辰一清尝了一口，嘀嘀咕咕：“跟你泡的没什么两样啊...等昱明仙君回来问问他。”
　　“啧！差远了好吗！暂且别问，他若知晓你去魆事，且得拦着...哎你别浪费好茶，我来...”叶自闲说着手伸向茶碗，却被辰一清抢先挡住。
　　“你别动。”他极其认真：“我费老大劲弄来的茶，还不能浪费几两？偏不信了，大将军还泡不好一盏茶？”
　　叮叮当当一顿操作，见叶自闲展开地图看得仔细，便问道：“怎么研究起地图来了？”
　　“我在想...虽说处于妖王法阵中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但万一呢？”
　　“没有这种万一。”辰一清揭开碗盖，嗅着茶香，再细品一口，实在拿不准这味道差别在哪。
　　正如此刻拿不准叶自闲这毫无理由的侥幸从何而来。
　　“不，我的意思是不能放过任何细微的可能性。”
　　叶自闲卷起地图，接过茶盏，细细尝过一口，眉心并未舒展：“说塔桑泊百姓魂魄被囚 / 禁也是一种假设。从结果看，这种设想一旦是错的，我们便会走入死胡同。倒不如将另一种可能也纳入调查范围。”
　　他顿了顿又道：“假设他们在某种力量的帮助下逃过一劫，可依凡人的脚力，没有办法走得太远，所以我想看看当年塔桑泊周边的地形与城镇...”
　　“有矛盾。”辰一清打断他：“如果真有某种力量帮助他们活下来，那为什么不帮助他们离开呢？”
　　叶自闲抬眼，只见辰一清支起手肘，握拳撑着太阳穴，下巴微扬，一副胸有成竹，万事尽在掌握的死样子：“这世上唯一能帮他们从妖王诛天阵下逃命的，只有仙尊。而他那时身在沧县，对塔桑泊的情况一无所知。”
　　“塔桑泊遗迹里，石堡的记忆不会骗人。诛天阵过后满目疮痍，根本没有幸存者的迹象。如果他们还活着，只可能在法阵降临的瞬间被传送离开。但你听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同时传送上万人的法阵吗？”
　　言至此，辰一清忽然有些迟疑。
　　直到叶自闲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才继续道：“或许你不忍接受，可事实就是如此。塔桑泊百姓，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叶自闲一时哑然。
　　辰一清的话不无道理，可显然这位上仙界大将军根本没有和他在同一个频道考虑问题。
　　少顷，他抬手揉着眉心说道：“我说的不是谁能帮他们逃命的问题...你怀疑魂魄被囚 / 禁，我怀疑他们根本没死，本质上都是猜测。在真相大白之前并无任何区别。”
　　辰一清正欲开口，又见他手掌竖立，语速极快：“我还没说完。你有强大的力量，你认为上仙无所不能，认为凡人没有上仙帮助就死路一条。想想你做凡人时打过的仗，哪一场是得仙法相助而胜？想想几百年来凡人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的成就，哪一个是依靠上仙相助而成？你得明白，这世界没有上仙也不会完蛋！”
　　“可那是妖王法阵！”
　　“没错！我并不否认只有上仙才能与之抗衡。”叶自闲停顿须臾，再度开口已是不疾不徐：“可你不该轻视凡人。”
　　“你别这样盯着我。”叶自闲摆摆手：“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塔桑泊百姓去了哪’这一个问题。由此衍生的猜测无非两种，要么死了，魂魄被囚 / 禁；要么没死，去了别的地方。两种可能一起查不是更全面吗？”
　　.
　　江断云挽着袖子，阵风刮过，汗湿的小臂黏上一层薄薄的细砂。他迈出法阵，三两步带起砂砾踏上沙丘之巅，抬手挡在眉间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半带调笑：“这磬灵有点意思，脑子挺清楚啊。”
　　辰一清足下站定，砂砾很快覆住靴头，他衣领敞着，与江断云并肩而立，身形彪悍，说起话来却闷闷不乐：“怎么？我脑子不清楚呗。”
　　江断云笑着拍拍他：“不是这意思。你说的句句属实，面对诛天阵，没有上仙出手凡人根本无力招架。但他说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也是对的嘛。”
　　“你查过记录吗？有上仙在那儿吗？”
　　“我没事查这个干嘛？不过听前辈说，当时妖王这么一闹，上仙界全体戒严，在凡间的也都被召了回去。想来是没有的。”
　　辰一清睨着他，深叹一气：“所以说，他这不是白费力气吗？”说罢甩开步子便往城镇进发。
　　“我说你别那么要强，都是为了解决问题，何必非得争个对错。”江断云跟在他身后满腹狐疑。
　　这大将军何曾有过生闷气的时候，一句不对提拳就干，叶自闲把话说成那样，不应该打个头破血流吗？
　　还有上一次，他竟然乖乖躺在地上挨揍？简直活见鬼！
　　江断云斜着眼角看过去，只见那张上仙界头号俊脸神气不再，眼角耷拉，心事重重。
　　难不成...这辰一清遇上能收拾他的人了？竟憋了一晚上的闷气。
　　虽然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待走出几仗远，辰一清又才开口：“你说他对上仙一肚子怨恨到底哪儿来的？动不动就批评我自以为是，我有吗？”
　　江断云在这一瞬间大脑几乎停止运转：真是见鬼...大将军竟然开始自省了！？
　　“我有吗？”高大额身形停住脚步，凑到江断云面前急急追问。
　　“没...没有啊...哈哈...”江断云默默咽下唾沫。
　　辰一清听了他的回答并没有高兴起来，却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终了摆摆手，转身走了。
　　“对上仙心存怨恨？”强烈的好奇驱使江断云快步跟上：“是有过节吗？你没仔细问问？”
　　“问了！他不说。”辰一清突然炸毛，走起路来脚步极重，每一步都深深陷进砂砾，鞋印在烈日下分分钟要燃起来。
　　江断云被吊足了胃口，连声追问：“你怎么问的？”
　　二人并肩迈步进入城门时，身边尽是大漠各部族打扮的行商，城内人头攒动，骆驼、木车混在其中，喧嚣沸腾。
　　江断云听完了辰一清简短的讲述，默默捂住额头，当场化身‘三无仙君’——无力、无奈、无语。
　　“你怎么...怎么就断定是旧情人呢？”他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你这问法也太...”
　　冷冷的目光似飞刃杀到，江断云背后爬起一阵寒颤，佯装咳嗽，连忙改口：“他是心虚，绝对是心虚...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辰一清面上闪过‘这还差不多’的神色，从怀里摸出地图看了一阵：“这一带在七百年前与塔桑泊有些距离，按凡人脚程结合地形差别等各方面因素考虑，若塔桑泊百姓存活，最远只能走到这里。关于此处，你可曾听过什么？”
　　他们今日已走遍七百年前塔桑泊附近，凡人可能扎根的地区。时过境迁，多数曾经的城池已然化作黄沙。而此处名为契木塔，是沿用了近五百年的旧城名称。
　　契木塔，在大漠部族语言中意为：神赐友善之地。
　　在掠夺厮杀弱肉强食的大漠，没有什么名字可以流传百年，任他是国家、部族，今时大漠之鹰，明日残肢遍地，再寻常不过。
　　正因此，契木塔的存在显得格外特别。
　　“契木塔从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和部族。”江断云跟在他身后，穿梭于人群之中：“相传大漠子民信奉的天神，肉身正是在此消融成神，被誉为大漠圣地，因此也成为各部族争抢之处。”
　　“直到五百多年前，大漠七大部族再次于契木塔厮杀，血流成河。天神怜其子民连年遭受战乱，派遣座下神女现身，为七大部族划出各自领地，要求首领停止争斗，并赐‘契木塔’为圣地名。”
　　“自此，契木塔就成了大漠人心目中真正不可玷污的圣地。即使在过后几百年时间里，七大部族分裂为十三部落，又兼并为今日的中金王朝及其附属六国，皆无任何人胆敢染指此地。”
　　“天神？”辰一清眉头微蹙：“真的假的？”
　　江断云说道：“凡涉及正仙正神的传闻都归赤余殿管辖。据我所知，赤余殿并无关于这位天神的任何记录。也不奇怪...”他耸耸肩：“民间传说嘛...多是对英雄人物的赞颂，自有夸大悬浮之处...”
　　二人视线同时聚焦于两丈开外，人群簇拥的一尊塑像之上。
　　“时间对不上。”辰一清被人潮推涌，向塑像缓缓移动：“即便是传说中神女现世，也比塔桑泊灭国晚了二百年。”
　　江断云侧身让过背着包袱的行商，嗯声应着：“...诶？”正说着话，左肩砰地撞上辰一清右肩。
　　抬头顺着他目光看去，一圈圈虔诚信徒的正中，是一尊慈眉善目的年轻女子塑像，她身着长袍，造型俭朴，不似石窟中神像那般精雕细琢，乍一看去平平无奇。
　　对外来者而言，若非事先听过神女现世的传闻，根本无法理解为何大漠子民要膜拜这平凡女子。
　　低声细语的人潮持续向前涌动、俯身、双手合十，虔诚朝拜，随后起身井然有序地前行离开。一波又一波信徒，正如海浪般层叠起伏，低语祷词，更如浪潮拍击哗哗作响。
　　辰一清和江断云原地驻足，任人群在身旁穿梭流动。
　　不多时，二人两手抱胸，紧盯塑像面容。
　　神女清秀慈善的面上，凡人看不见的青灰光晕，浅浅地勾勒出另一番相貌——下巴尖削双眼斜飞，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她似乎沉浸在浓郁的虔诚信念中，一边扫视信众，一边打坐。
　　二位上仙同时歪头，眼里透出古怪、不解、奇异的神色，终于引起了女子的注意。
　　她霎时僵了面容，不知是恐惧还是惊骇，瞳孔几乎收缩成一条细缝，双眼越瞪越大，眉头现出尖刺，两侧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就在她狰狞着，嘶声张口露出尖牙，吐出细长分叉的舌头时，江断云身后飞出一道金光，将她牢牢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