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何问酒

22、第二十二章 参谋

　　第二十二章参谋
　　曹功司这间档房不过十方步，呈六边形。四丈有余的架子紧贴墙面，档记胡乱塞着，满满当当。
　　荧光幽绿，阴寒无热的溟焰将二人身影拉长，紧贴着地面蔓至墙角又折起，贴在架子上颤颤晃动。
　　辰一清额上滑下一滴汗，早该想到那个时候溟界也是一团乱，归档这种繁琐事务，谁有心思做？没一把火烧尽算不错了。
　　侧过脸，叶自闲已然踱步到架子前打量起来。
　　“简直了...根本就是胡乱堆放！”他低声嘟囔。
　　怪不得那阁郎脚底抹油跑得快，真要是巡检司来的人，见档记这般混乱，还不狠狠教训一顿。
　　辰一清跟过去问道：“总不能真凭手脚眼睛硬找吧？”
　　“大将军有何高见？”
　　“不如...”他凑近了，贴着叶自闲耳朵低声道：“你悄摸布个结界，我使个法咒试试？”
　　叶自闲没回头，兀自翻着面前的架子：“咱们可是在溟泠地府核心区域，一点点灵气泄露你就完蛋了。”
　　辰一清见他一点也不着急，便试探：“这么冷静，早有准备吧？”
　　“嗯。”他应着，却迟疑：“有是有，就怕不稳当。”
　　“此话怎讲？”
　　“...这地方只能用溟咒。”
　　辰一清顿时了然。
　　想来叶自闲做足了驱动溟咒的准备，但身上灵气太旺，在塔桑泊废墟又引发旧伤，驱动时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波动。思索片刻，说道：“我来吧。”
　　叶自闲回头看着他，也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辰一清灵丹仙脉封禁，最坏的结果无非溟咒不起效，但绝无泄露仙灵的可能。
　　时间紧迫，试一试也无妨。便自怀中摸出个袋子，解开第一道绳索，食指中指夹出张毛糙的纸片递给他：“你先看一遍，这里面的怨气在正午不会太强，待它出来即刻念咒文。你驱动，我操作。”
　　辰一清接过纸片，只见其上以溟文书写咒文，又听叶自闲问道：“看得懂吗？”
　　他点点头道：“仙尊教过。”
　　“上仙还学这个？”
　　“怎么？羡慕？”辰一清脑子飞速记着，嘴里不忘打趣：“来上仙界，你也能学。”
　　叶自闲白他一眼：“我要看不懂，拿这玩意儿来干嘛？”
　　辰一清笑道：“博学多才啊小叶！”
　　说罢一回头，见地面已然画出溟咒符阵，说是画的，但更像用脚尖在铺了薄灰的地面蹭出来的。
　　便正色道：“来吧，速战速决。”
　　布袋三层绳索全然松开，一股黑气倏地蹿出，颇有些狂躁。
　　待辰一清低声飞快地念上七遍咒文，黑气便平稳地向符阵飘去。
　　叶自闲置身阵中央，两臂抱胸，闭眼凝神。
　　那团黑气绕着他高高低低飘忽一阵，又缓缓分作两团，一团盘旋在头顶，一团升上半空，呼啦地四散开去，化作六张薄若蝉翼的黑网，飘飘然缚在六面架子上。
　　随着叶自闲身体的转动，他正对哪一面架子，那黑网便不断掉出个个溟文字符，落在地面又似一团黑雾，碎裂、腾起、消散。
　　盏茶刚过，叶自闲睁眼，一把拉开布袋，两股怨气骤然合拢，刷地钻了回去。
　　“玄字架，中癸阁。”
　　行至架前，叶自闲一抬头，又傻眼了。
　　四丈高的架子，中癸阁虽位居中下，也高一丈有余。他俩现在除了一身鬼气，跟普通人没两样，袋子里那点怨气又托不起人，更不能用术法...
　　不等脑子转过弯来，辰一清已然将他扛在肩头。
　　“......”
　　“发什么呆？够得着吗？”
　　叶自闲抬头伸手，还是差了点。
　　“那个...”他谨慎地问：“不行还是你踩我肩上吧...”
　　“那怎么行？”辰一清手脚麻利，圈着他腰又将人放了下来，面对面说：“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踩坏了还不知送哪儿修呢。”
　　“.....”叶自闲无语道：“我这也叫细胳膊细腿？”
　　辰一清正往下蹲，忽然顿住，直起身来展示着精壮的臂膀：“瞧，我十七八时的手臂都比你粗一圈。”
　　叶自闲放人堆里也是个挺拔有型的武人架子，可跟辰一清天生的力量型魁梧身板一比，确实略显文雅。
　　“你这人一天都吃什么呢？十七八就壮成这样...”
　　辰一清躬下身，拍了拍肩头，两手撑住膝盖，示意他赶紧上去，嘴里嘿嘿一笑：“羡慕了？来上仙界吧...”
　　叶自闲刚跨上去还没坐稳，又听他提这事，索性一巴掌捂住那张嘴：“说了不去！闭嘴吧！”
　　辰一清两手抓着他脚踝站直了，手掌移至他脚底，给了个支撑，叶自闲便轻身腾起，两脚踩上他肩头，稳稳站住，往中癸阁里扒拉起来。
　　嘴被放开，又叭叭起来：“做上仙不好吗？又不是没那个能力。中清福地试炼在即，你这样的，铁定碾压全场！要不我直接带你见仙尊吧。仙尊惜才，必然对你另眼相看！”
　　叶自闲不理他。
　　说罢想了想，又道：“还是等我和宁从风的契约完成，以你协助我之名义引荐，这样更好！”
　　叶自闲还是不理他。
　　“哎...你完全没必要觉着到了上仙界见旧情人，甚至与旧情人共事会尴尬。”
　　辰一清反手扣住踩在肩头的脚踝，兀自念叨：“都多少年了？总不能为个有缘无分的毁了自己的前程。”
　　叶自闲额上猛然炸出一堆青筋，憋着劲喝道：“说了没有那回事！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狡辩！每回说这个你就急！”辰一清想了想，带着难以察觉的酸气说道：“算了，不说我也不逼你。毕竟这世上能对旧情释怀的不多。我只是觉着你不做上仙可惜了...不会是妙风圣仙吧？太普通的也跟你不配，圣仙里就一个女的，喔，也有可能是赤余圣仙坐下的晟显仙君，她人不错，你俩为何...喂！”
　　吧嗒！嘭嘭嘭！
　　三声脆响，三本册子接连砸在辰一清头顶，留下团团粉尘，再弹落到地上。
　　“...你故意的吧...”
　　“没有。”叶自闲冷言冷语，旋身下地，拾起册子抖了抖：“没拿稳罢了。大将军别多心。”说着话，两本夹在腋下，翻开一本看了起来。
　　册子常年存放于阴冷处，书页潮润，翻动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辰一清凑过去，二人几乎两鬓相贴，一页页仔细看着。
　　“曳图阖泊...”辰一清点点纸面：“这里...游魂...三十七？”
　　二人已然生出疑惑，叶自闲往前翻数页无果，再倒回来仔细看着——曳图阖泊引导游魂三十七，送七殿审判。众游魂乃塔桑泊子民，突遭横祸，死于妖王法咒。今妖王迹难寻，苦主冤难陈，怨难了。经七殿各七轮审判，自愿放下今生之痛，再入轮回。往生殿记录如下...
　　辰一清簌簌翻看另两本。
　　叶自闲却在记录签名栏中注意到一个名字——石靖森。
　　“没有。”身旁的辰一清合上册子，极为严肃：“往前往后都找了近二十年的记录，往前了说，曳图阖泊每年亡者数量均在正常范围，可七百年到六百八十年这二十年却没有记录。”
　　叶自闲也轻轻合上册子，认真地听他说：“直到这三十七游魂后，曳图阖泊再无记录。”
　　他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为何只有三十七游魂？近两万逝者去了哪？
　　关于这三十七人，为何上仙界记为‘溟鬼’，而溟泠地府记为‘游魂’？
　　“这份记录被人动了手脚。”叶自闲冲他招招手，示意要将书册放回原位。
　　辰一清再次扛起他。
　　“记录中鬼爪一行身份被篡改，又转世投生。可他再次出现，足以证明记录有问题。”叶自闲飞快地将书册塞回去：“路上慢慢说，不能再停留。”
　　“塔桑泊子民到底去哪儿了？”辰一清实在想不明白，不是两个，也不是二十个。近两万魂魄，就是想藏也得寻个极大的地界，怎么可能无端端消失？
　　叶自闲也极为不解：“就算魂飞魄散，溟界也会有记录。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两种...要么他们没死，要么，被镇在什么地方。”
　　二人迈出曹功司大门，溟泠地府中小鬼渐渐多了起来，可见正午时辰已过，叶自闲更加快了步伐。
　　“没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辰一清接话道：“三界大战中，仙尊好几处都是被妖王所伤，塔桑泊遇险场景咱们也都看见了，妖王法咒，灭顶之灾，凡人之躯如何扛得住？”
　　叶自闲神色肃穆，那剩下的一种可能，就太可怕了。
　　正如无妄楼柳叔所言，溟咒摄魂再现世间，谁能探知封禁咒文？
　　再如二人所见记录，谁有权限、有能力甚至有胆子对魂魄档记做手脚？
　　谁又有能力一次镇压囚 / 禁这么多冤魂？
　　他思索一阵才开口：“你要不要...”
　　“不报。”辰一清目视前方，言辞果断：“没有直接证据。”
　　“目前上仙界调查重点确实放在溟王身上。妙风殿掌握的情况一定比我们更多，可仙尊依然选择按兵不动，说明上仙界也没有实质证据。”
　　辰一清压低嗓音：“据我所知，前不久为着熔炼仙人灵丹一事，溟王亲手处决了几个溟官，我仔细问过，其中还有七殿中某一殿的二把手。”
　　“此事既引起上仙界注意，若真的与她有关，多的是办法隐瞒、转移嫌疑。在这种时候处决手下，无异于外患之上再添内忧，根本是讨好仙界，自毁声誉。莫世棠不可能这么傻。之所以这么做，是她确以溟王的立场在严查严办严惩。”
　　这个情况是叶自闲不知道的，结合坊间对溟王莫世棠的各种传闻与夸赞，亦觉得不无道理。
　　便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这后面定有隐情。”辰一清继续道：“不过，若说她七百年前已有布局，囚 / 禁塔桑泊子民，胁迫鬼爪替她办事，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如果找到确凿证据，我自会上报。”
　　叶自闲默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摄魂、熔炼灵丹两件事都出自她手，谨慎、严格保密定是第一原则，闹成当下局面，她讨不了半点好。”
　　“正是如此。”辰一清又道：“当务之急，查出塔桑泊子民魂魄所在，便能揪出鬼爪背后真正的主使。若背后真是莫世棠，那她就是老糊涂了！若背后另有其人，那...”
　　听他顿住，叶自闲好奇道：“怎么？”
　　却听辰一清嘿嘿一笑，两臂交叠凑到他耳边：“那我不止救了莫世棠，还救三界于水火，你说我这功德是不是太大了？”
　　叶自闲无语地乜他一眼，这人更来劲了，特意撞他臂膀，嬉皮笑脸：“你说是不是？小叶参谋？”
　　“滚吧！谁是你小叶参谋！”
　　说罢神色一凛，脚步却没停，正色道：“塔桑泊子民一事，魆市或有线索。那是后话，眼下恐怕有麻烦。”
　　辰一清顺着他视线看去，城门守卫变多了。
　　方才盘问那守卫，正看见二人身影，转头对着身后身着规制更高轻甲的男子说了几句，那人便回头看了过来。
　　“认识？”叶自闲神色如常，声线警戒。
　　辰一清笑答：“溟界除了莫世棠，我没见过别人。”
　　“那就好。”
　　五丈路走过来，男子视线始终钉在二人身上，他们也不回避，直直地望回去。
　　几名守卫除盘查入城小鬼，亦时不时抬眼瞥来，气氛煞是紧绷。
　　行至近前，叶自闲索性对他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男子面上无色，飞快地扫了二人腰间铜牌，再点点头，当做回应。
　　辰一清仍是趾高气昂，与之擦身而过。
　　十步便出了城，再走二十来步，二人背影融入蒙蒙灰雾之中。
　　进城时出口盘问那守卫走到男子身后有些紧张道：“指挥使，我、我是不是犯错了？”
　　男子轻笑轻言：“你恪尽职守，何错之有？”
　　抬手拍拍守卫肩头，提高了音量：“文将军有令，哪怕他巡检司嚣张惯了，特殊时期，腰牌公函缺一不可！若真是巡检司来人，仍照今日这般盘问！”
　　“是！”众守卫脚跟并拢，站得笔挺。
　　盘问那人跟着答了话又觉出问题，忙问：“指挥使的意思是...”一时反应过来，吓得眼窝深陷面色煞白，连忙举手示意抓人。
　　那男子手一抬，拦了下来。
　　守卫只得低头，不明就里。
　　“我认得他。”
　　守卫诧异又谨慎地抬头，只见指挥使咧嘴笑开，露出森森白齿，面上隐隐透着鬼相，口中阵阵低语：“我认得——他。”